彭昱的不平突然散了许多,只剩下怜惜。他并未开口劝阻,只是将手帕递了过去。春晓侧过头,接过手帕,不管不顾地擦了脸,闷声闷气道:“多谢。”谢?千万别提谢,彭昱见她动作,明白她已过了最伤心时刻,心中最后一些郁气也散了干净。“我什么都没做,当不得你一声谢。”春晓一顿,反应过来:“你没有将我的事情告诉魏修?”上次与他同桌吃饭已是好几日之前的事情,春晓还以为彭昱将他的事情都告诉了魏修,此时就在府上等着抓她。彭昱叹气:“没有。”“我还不清楚事情始末,自然不好轻易插手。”彭昱说得毫不心虚,假装忘了自己曾写过的信。春晓仍有三分怀疑,但已忍不住带了笑,再次开口,语气比之前真诚许多:“真的谢谢你。”谢彭昱在街上救她,谢彭昱不曾将她的事情告知魏修。春晓的泪流的太多,擦去泪水后,眼周泛红,配上略有些苍白的面色,彭昱看得一怔,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时的她就如初夏小荷于微风中轻轻摇晃,勾得人忍不住心醉。彭昱轻咳一声:“不用多礼。”他慌乱地想要转移注意力,看到落至脚边的书,随手捡了起来,终于想到他还未向春晓介绍自己。“薛姑娘,我姓彭,名昱,字明卿。”彭昱拱手道。薛姑娘?春晓苦涩一笑,在彭昱说起魏修时,她已想起薛姑娘是如何来的,那是魏修为她准备的‘家世’。春晓并不喜欢这个家世,可她没有丝毫反抗。对魏修来说,他并不在乎春晓的看法,春晓的看法重要吗?不重要,因为魏修只觉得自己给的都是最好的。比如房子,比如珍宝,又比如‘薛家女’的家世和他魏修的妾室身份。如今彭昱喊春晓为薛姑娘,春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魏修在安排人找她,用的不是赵氏丫鬟春晓之名,而是薛家三娘子,魏修妾室的身份。他也知道丫鬟身份拿不出手吗?春晓只想冷笑,又感觉悲哀,浑身力气少了大半,并未反驳彭昱口中薛姑娘的称呼。“彭大人。”春晓客气道,能让魏修拜托之人定有官位在身,春晓并未选择亲近的叫法,如明卿或温大哥,选了个撇清关系的‘彭大人’。彭昱心中划过一分可惜,随即明白自己不应在内室久待,想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却瞧见外面日头升高,换了另一句:“饿不饿?我去安排饭食。”春晓当即便要摇头,谁料彭昱根本不管直接传饭,春晓扭头便见屏风外丫鬟推门而入,不一会便摆了一大桌子,饭菜的香味很快传了过来。还真有些饿了。春晓摸了摸肚子,今天一大早就背着竹篓走动,又是昏倒又是大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只是现在才有功夫管它。“来。”彭昱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我扶你去吃饭。”春晓摇头,自己站起身。彭昱也不意外,将不远处的对襟长衫拿来递给春晓,然后快步走出内室,不曾看到春晓穿衣梳洗。“大人。”丫鬟刚刚摆好碗筷便看到彭昱大步走出,行礼后便站至桌后,准备一会夹菜。彭昱看了看菜色,大概有十几道,甜的咸的酸的辣的都有,他不知道春晓喜欢吃什么,索性就都准备了些。曹大夫曾说不能吃辛辣,彭昱自然要遵医嘱:“将辣菜都挪远些。”丫鬟赶紧上前忙活,等调整完便见身着浅粉对襟长衫的女人从屏风后走出,眉间自有一股轻愁姿态,惹人怜惜,丫鬟犹豫了一下也蹲下行礼,想了想才道:“娘子。”这个称呼……不等春晓开口,彭昱已制止:“这是薛姑娘,乃是府上贵客,以后称薛姑娘便是。”丫鬟喊错了称呼,有些战战兢兢,春晓开口解围:“多谢。”她看着桌上饭菜,面带笑意:“菜色不错呢。”丫鬟随即起身将春晓扶至桌边,身后丫鬟正要夹菜,春晓却抬头道:“我不用你们伺候,下去歇着吧。”在场丫鬟们不知所措,都看向彭昱。直到彭昱点头,众人才退下。如今只有两个人,春晓依旧有些不习惯,对她来说,彭昱也是陌生人。不过两人好歹同桌吃过饭,春晓端起碗,看着喜欢的菜夹了一些放进嘴里。瞧见春晓不曾露出嫌弃神色,彭昱才放下心来,他这人不爱奢华,平日里也喜欢去寺庙道观,喜欢寻找民间美味,今日春晓来后,才发现府上厨子水平不佳,好在春晓还算喜欢。彭昱哪里知道春晓最近吃张钧做的饭,如今给她个白馒头都觉得香。好不容易吃到正常的饭菜,春晓自然吃了个肚饱,彭昱也因着春晓多吃了半碗饭。吃饱喝足后,彭昱又让人端来汤药,春晓一点也不抗拒,只问了问是什么药,得知是治疗风寒的药,二话不说一口吞下,倒让彭昱一肚子良药苦口的劝药话全都吞了回去,最后只奉上一盘子云片糕,一解苦涩。春晓提出离开,彭昱的确不曾让人拦下,只是将人带至书房,将魏修随信而来的图纸交给春晓。“宣明…”彭昱张嘴便是魏修的字,一看便是好友,他看了一眼春晓改口道:“这些画像随信而来,你瞧瞧。”“男子妆容已经很完美,却有些缺陷,例如身高和喉结,若被有心人发现,反倒是桩祸事。”彭昱神色变得正经许多:“这世上并非只有我一人能认出姑娘。”他顿了顿到底没说魏修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既然伪装,何不以女子之身示人?”反倒以男子身份,极易被发现。春晓听完,苦涩一笑。她何尝不知做个假身份的女子比假扮男人更容易隐藏,只是当初她离开陈留时只有男子的假户籍,一路到了永兴,只知道有个刘吉,哪里能再变成一个女子。见春晓不说话,彭昱也不再追问,只表明身份,言明有事有事可以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