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彭昱的眼睫一抖,却不敢再瞧,担心魏修看出不对。他转了宫灯跟在魏修身后,进了藏经阁。腐朽的味道十分明显,魏修和彭昱并未有半分嫌弃,这样的味道着实寻常,他们二人随便挑选了两本书,便坐到了一旁。随意翻开一页,吉字再次出现在彭昱眼中,他猛地合上书册,引得魏修瞩目。不等魏修开口,彭昱抬眼望向对面书柜,宫灯微弱光芒,书册影影绰绰,似乎能将二人包裹在这素净之地,再听不得外界喧嚣。“薛氏,有名字吗?”彭昱并未看着魏修,只是越过他,看着远处杂影。魏修一愣,也将一字未看的书册丢下,看着彭昱,神情淡漠:“女儿家的闺名不宜外传。”“明卿向来守礼,这样的事情也不记得吗?”彭昱这才看向魏修,面无表情:“是你告诉我她姓甚名谁,拜托我来寻她,如今人有了踪迹,宣明也不肯告诉我吗?”“她是我的人。”魏修出声强调:“更何况女子少有名姓,她家中排行第三,便是薛三娘。”彭昱听完笑了,笑中隐含嘲讽:“我知道她的名字。”魏修左眉不受控制地上扬了一下,难不成彭昱查到了春晓在南安的踪迹?彭昱并未留意魏修神情,谈及春晓,他已情不自禁回到当初永兴之时,春晓告诉他的事情。“她说,她叫刘吉,字逢安。”彭昱嘴角笑意恬淡,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逢凶化吉,日日平安,这便是她一生所求。”彭昱华银刚落,便听见魏修轻嗤一声:“平安?”他看着彭昱,眼神锐利,不带半分温情:“明卿,你为官多年,可曾见过弱女子在世间和乐自在?”“世事艰辛,家中没有男子,她一个女子如何生活?只怕是受人欺凌,难易度日。”“魏修!”彭昱有些生气:“天下之大,如何不能给她一个安稳之地?”“彭昱。”彭昱声音较高,魏修声音却和方才一般,言语之中却有彭昱不曾有过的深沉:“是我不给她安稳日吗?”“绫罗绸缎、奴仆成群,我哪一点委屈了她?”“是她入了魔,不懂我的心意,这样的女子,我定要抓回来,好好教训一番。”魏修语气已然变得森冷,纵然身处寺中,却仿若地狱寒冰之气:“好教她明白,有些人既然敢招惹,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你!”彭昱全然不曾想到魏修深情背后竟然还有这一幕,他先前不解魏修深情,春晓为何要逃,当时只觉春晓心有不甘,如今却发现这里面竟还有如此阴暗之处。“你不是欢喜她吗?”彭昱冷静下来,又发现魏修所说和所做之事全然相反。心中人如何敢欺负她分毫,怕不是要将天上的明月摘下来哄她开心,魏修之前盛宠,还在官家和太子面前过了明路,若是只有强占之意,如何会这般上心。思及此,彭昱反倒闭口不言,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魏修怕是对春晓情根深种,却毫不知情。彭昱心情舒畅三分,魏修或许也知道,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骄傲如魏修,如何肯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商户女子?他自来追求完美,汴京多少贵女都不曾入了他的眼,如今却对一个商户女情有独钟,这样的事情定会沸沸扬扬不说,魏修心中也定然难平。的确有人不在意,譬如他的四叔。彭季宁在一次游历归来后,便说要娶亲,不是书香门第,也非累世公爵,而是庵中一女尼。为此,祖父手中戒棍断了三根,彭季宁在祖宗牌坊前跪了半月,落下病根。可彭季宁到底如愿,还未从病床起身便广发请柬,邀请天下儒客观礼。当时来观礼的人并不多,天下人曾对彭季宁有多么推崇,他娶妻之时便有多少嘲讽,可他依旧笑意盈盈,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娶得心上人。彭昱自小受彭季宁教导,礼成之日也与彭季宁把酒言欢,听得彭季宁醉酒言语。“明卿,这世间艰难,我本以为一人独行方为乐事,直到遇到她。”“名山大川如何,荣华富贵如何。”彭季宁饮尽杯中酒后仰天大笑:“终是不及她!”彭昱第一次见那样汹涌的爱意,久久不曾忘记。他不曾问彭季宁是否看中家世,看重名声,是否觉得那女子配不上他的威名,因为他明白一件事。他爱她,她爱他,便是这世间最相配。这个道理,彭昱早早懂得,可世间人哪里会懂得这些。如今坐在他对面的魏修便不懂。他不为春晓出身便绝了可能,已是情动难平,可又为身份绝了后路。对寻常女子而言,这已然是难得真心,她们多长在四方天地,再开明的家族也会教养两句夫为天,妻为地,长久以来,哪个女子不受影响?可春晓不同,彭昱不知道她那样多不甘从何处而来,却不觉得错误。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是人便有野心,便有欲望,为何男子寻求功名利禄便是志向远大,女子寻求自由平等便是不安于室?彭昱咽下了想说的话,因为清楚知道魏修绝不会得了春晓的心。魏修的确变了许多,可那些是在对他有利的一面,精益求精。融入骨血的傲慢,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忤逆。话说到一半,那人却不再开口,魏修听出彭昱隐瞒之意,稳住心神:“欢喜?”“世间喜爱之物众多,欢喜之人莫非只有一人?”魏修隐含不屑:“于她而言,我是最好的选择。”果然。彭昱恢复往日平和,不再与魏修争个高低。“这是你的事,我不便多说什么。”人还不曾找到,心也永远得不到,彭昱只需作壁上观,静待魏修自食苦果就好。彭昱的突然退让,并未让魏修满意,他狐疑地看了眼彭昱,猜测彭昱突然变了态度的原因。不过一刻钟的模样,此处又只有他们二人……他究竟是为何?魏修皱了皱眉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