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峰正一瘸一拐地从官家寝殿里出来,瞧着像是受了些罪,不过伺候官家的小太监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小心搀扶着杨峰,一直走到了宫门口。
“多谢。”杨峰虽然是文官之首,却没有其他人那般对宦官多有不满,或者说有不满也不表现出来,宦官对他态度不错的时候,杨峰不会将人的脸往脚下踩。不过也有当今官家性子好的原因,不仅宦官能左右,文官武官也能左右,反倒达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也正因为此,杨峰待人还算不错,不说多一个朋友,起码不能多一个敌人。
到了马车上,长随跟了上来,见杨峰长袍上有些跪过的痕迹,聪明地没有多问,而是轻轻帮杨峰揉捏着膝盖,缓解疼痛。
不过杨峰紧皱的眉头却没有因着长随贴心服侍而消退,全部心神都停留在官家对他委以重任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得为裕王搞出来的破事擦屁股。
裕王在城中放肆,虽然主要杀大臣,却依旧有不少普通民众受到波及,还有那贼人祸害周围,也使得民声沸腾,如今官家身子不舒服,只将事情丢给了杨峰。如今的杨峰虽无宰相名号,却有宰相实。汴京城中也出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这户人家忙着丧事,那户人家忙着送礼,哭声和笑声同时窜至空中,让人摸不清楚汴京城中如今是什么模样。
杨峰到底是只老狐狸,官家向来信任他,如今不过是权力更大了些,对他而言差别不大,但他叩谢圣恩时却比从前更为恭敬。对于心腹,官家很是乐于施恩,像杨峰这样的老资历,私下见官家的时候从来不用三叩九拜,只需行个揖礼,官家还得让他免礼。但这次听到圣旨,杨峰却在地上叩首,说了好一阵不负圣恩的话。他年纪不小,这一套下来已经累得不行,可他却不敢不做,龙座上的那位官家如今比他还孱弱,若是不恭敬些,恐怕今日掌权,明日脑袋落地。
唉,还是得小心行事。
回到府上,京里消息灵通的人也知道不少,想要登门的精美拜帖更是不要钱一样的塞进杨家,奈何杨峰谁也不见,不过却将好学生张伯啸唤了过来。
“来了。”杨峰正在水亭上的书桌上写着什么,见张伯啸来后当即放下写到一半的书信,走到他面前,面上终于流露出三分激动:“官家身子不舒服你也知道,咱们师徒二人就不打些那些谜语,说说,你准备怎么办?”
张伯啸一时没有开口,待到身边的长随奉上茶水,杨峰也不催促,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张伯啸身侧的人,呵呵一笑,显得很是慈祥:“你是张钧?”
张钧身体一抖,连忙见礼:“见过杨大人。”
“不用客气。”杨峰笑道:“说起来,你中进士那年,老夫虽不是主考官,却也看了你的卷子,才华横溢。。。。。。”
“你们兄弟二人可得齐心协力才是。”
张钧也是进士出身,不过没有张伯啸这样的运气碰到一位拿他当亲生子的老师。如今听到杨峰夸他自然高兴,不过听到他让张伯啸张钧一起为国效力的时候却是接不上话。
进士及第后他也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奈何都被裕王毁得一干二净,昔日的凌云壮志也灰飞烟灭,如今多是茫然。
一时说不上什么话,张钧额头冒汗,不说要不要巴结杨峰的事情,他好歹也是个进士,只要遮掩住在裕王手下做事的过往,日后还是可以为官,仅这一个缘由,他就不能得罪杨峰。
“老师说得是。”寡言少语的张伯啸主动开口,他抬头看着张钧道:“我族中兄弟所剩无几,我们二人更该齐心才是。”
“不瞒老师,此次我被囚在裕王府中,若无钧弟,我恐怕无法再看到老师。”
杨峰听得胡子一跳:“裕王真是。。。。。。”他有心批判一二,不过张钧到底还是新人,杨峰目前还信不过他。他安抚着张伯啸道:“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杨峰转而说起正事,因着裕王围城的事情,其他地方的诸多事情都没有处理,而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江南的倭寇。裕王府中无一活口,也让这件事变得有些被动。难不成裕王自己去找了倭人,这其中必定存在不少牵线搭桥的人。作为了解官家的一员,杨峰很清楚裕王的死并不能让官家消气。纵然是皇子,造反的事情也不是主谋身死就可以轻易解决。
张钧听得心惊胆战,他如今还能活着不过是当时躲在了张伯啸身后,那些像是影子一样的人不敢动张伯啸,连带着他这个族弟也捡回一条命。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如今听杨峰的话却是风雨欲来的模样。
“我与老师看法不同。”张伯啸从不会什么拐弯抹角,尊师重道是一方面,实话实话又是另一方面:“太子的事情瞒不了多久。”
“官家近些年身子不好,不能不为将来考虑,有时候战战兢兢的老臣更好用。”
砰地一声,杨峰怒目圆睁,看着面前这个学生:“这是能说出口的事情吗!”他并未看向张钧,句句都在说张钧。
张伯啸一笑:“东宫的事情正是钧弟同我说的,不然我在牢中哪里知道这些。”
原来如此。杨峰松了一口气,却还没什么好话:“也不知怎么回事,从牢里出来你越发胆大了!”不过他没有打压的意思,从前的张伯啸总是局限在他自己的框架中,饶是杨峰都不能轻易更改,如今却像是走过了生死大事,变得灵活起来。
杨峰很是感慨,又希望能看到更多。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杨峰却看出张伯啸有些走神,他轻咳一声:“这是怎么了?”
张钧偷偷推了一把张伯啸,张伯啸却没被抓包的尴尬,只是笑着道:“我在想,魏家能否心想事成。”
杨峰听完也是一笑:“这件事,不在你我,甚至不在魏家,而在于。。。。。。”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指了指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