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是跟龚弘打过交道的,毕竟正德年间,他张锦就已经在司礼监办事,而龚弘是一方大员。
现在皇帝专门遣他问话,龚弘回答得一脸问心无愧。
“徽州知府是你在湖广取中的得意门生。宋良臣去了徽州,那人丁丝绢税,你龚弘写那封信,是因为朕杖毙了你那叩阙的孙子龚世美吗?”
龚弘仍旧一脸平静无波:“孩子狂悖,不明世事。陛下降雷霆之怒,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楚知府向臣请教,臣也只是以一生为官所得,略陈己见罢了。”
张锦点了点头:“龚尚书的答话,咱家会具实禀告。”
龚弘默默地起身,接了旨意。
张锦说道:“这便请龚尚书启程去淮安吧,陛下自凤阳、泗州回淮安后,再行召问。”
龚弘看了看他带来的南京刑部郎中,将旨意交给儿子之后就对张锦说道:“张公公,请。”
他的儿子目露担忧,龚弘却坦然随着张锦出了门。
张锦一直看着他,而后边走边说:“龚尚书,山东都指挥使都在陛下面前供认了,每年孝敬河道衙门三千两银子。”
龚弘站在了张锦带来的马车前微微笑了笑:“张公公之忠心,我知道。我有罪无罪,有司自会查清,陛下也会明白。”
说罢拱手行了行礼,在老仆的搀扶下走上了马车的车厢。
马车在嘉定城穿街过巷往西而去,老百姓只知道秋霞圃的主人、嘉定城的这位大官又被请走了,猜测着莫非他要再度出仕?
但更有分量的人物们都知道来的是此前的司礼监掌印,一同来的还有南京刑部的人。
从成化年间到正德十六年,他没在致仕前做到实职尚书、未入台阁,但龚弘任官多方,门生故旧也许更多。
他不是从翰林院出身、一直在京里升官的清流。
他就像他任职过的河道总督一样,是一个浊得不能再浊的浊流。
岁月和一生阅历在龚弘脸上留下的,既有眼神里的看透世事,也有表情上的云淡风轻。
此时,朱厚熜刚刚抵达淮安府城。
淮安府位于黄河、淮河、运河的交汇之处,比临清的咽喉属性还要强。
在它的西北面,是几乎并行、在城西北清江浦汇合的黄河、运河。在东面,是汇入了黄河之水后流向大海的淮河。在西南侧,是紧邻泗州大明朱家祖陵的洪泽湖。
由于独特的地势,淮安城是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打造的。旧城、新城、夹城共同构成了坚牢高峻、易守难攻的淮安城。而在淮安府,则有淮安、大河两卫,还有大量的漕兵。
总督漕运部院在这里,漕军也以这里为中心。
此外,这里也有仅仅逊色于临清仓和徐州仓一点,每年起运一百五十万石来自江西、湖广、浙江等诸地粮食的淮安仓。
有大明最大、厂区绵延二十余里、管理着近万工匠牙役和商人的清江督造船厂。
自然也有淮安钞关。
但淮安的人口远没有临清城多。
因为城内住不下,而城外……时常会有水患。
朱厚熜没入城。
护驾大军驻扎于清江浦以南、隔河相望的捍淮堰旁。
旁边,就是浩如烟淼的洪泽湖。
隔湖相望,洪泽湖的西边,便是位于泗州城北的大明祖陵。
朱厚熜站在这捍淮堰上,李鐩在旁边讲解:“相传这捍淮堰乃是汉末广陵郡太守陈登所筑,堰长三十余里。昔年司马懿为灭吴,曾在此屯田蓄粮,这捍淮堰又不断固筑。”
他知道皇帝还关心着什么事,因此凝重地说道:“黄河夺淮入海多年,泥沙不断淤积,这洪泽湖已高悬,捍淮堰乃重中之重。此堰若失,淮扬不存,运河断决!”
朱厚熜点了点头:“谁也不敢拿这里开玩笑,朕知道。回去吧,蒋冕他们也到了。”
是的,尽管水患很多,但谁也不敢拿这里开玩笑。
因为不远处就是大明祖陵。
淹了大明祖陵,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