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见他如此识趣,掂了掂银两,咧了嘴,露出满口黄牙,态度软和了些许:“就一盏茶,有话快说,不能耽误太久。”
人群中,一道纤细身影朝他看来,勉力轻轻扯了扯唇角:“禹清?你来送我啦?”
贺薛念满脸脏污,梳着散乱的男子发髻,鬓角发丝湿漉漉,滴答滴答的雨水顺着两颊滑落。她微弯眉眼,亮晶晶看他走过来。
张禹清眼眶酸胀,这种时候,她怎么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他喉咙干涩:“我……”
贺薛念语气轻缓:“你不必多说了,我都懂得。终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是我无用,我信国公府定是冤枉的,我……”
“嗯,我都知道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
她靠近他,悄悄垂首低语:“国公府不会因此消亡的。”
张禹清不知如何开口,国公爷和世子都已不在,国公府举家流放边陲,已是没落至底,他不知该如何回应贺薛念这微末到几乎无望的祈愿。
这许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倚仗了。
他只看着她,眸光里满是无尽哀痛,痛恨自己为何只是一个无用的宫学先生,连自己的心仪之人也救不得。
贺薛念手被捆缚,双臂半举到他的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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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环顾四周,更加压低了声线:“世子没有死,会在十余年后回到京都,重振国公府。”
张禹清震惊抬眼,“你……”
贺薛念继续低语:“我曾与你说过,我不是这里的人,这具身体也不是我的,是我的骰子带我来到这里的。”
“彼时初到此处,贺薛念已是身患重病,神魂游离,随时都有可能消亡死去,是她允我住进了她的身体,我与她共生共存,她教我在此处生活下去的规矩法则,我教她能够自保的毒术医术,以及我的世界思想见解,我既是她而又非是她。”
张禹清确实不是第一次听贺薛念说诸如此类的话,此刻仍是难以置信。
她抬头望了望满天细雨:“我知道你不会相信。”
“曾经我也是花了许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我知晓这里大概的故事走向,我也知晓镇国公府必是会有这一劫难,我曾试图想要改变避免,可是我的力量太过渺小了,”
“我只是一个偶然来此微弱灵魂,妄图想要改变这庞大的故事脉络……”
“是我没用。即便寄住在女主身躯,我也做不到。”
贺薛念又转眼看他:“别这么丧气,故事不曾结束,‘贺薛念’还会与你再见的。”
张禹清敏锐的抓住字眼:她说的是“贺薛念”,而不是“我”。
“那你呢?”
“我不知晓,或许有一天会回去吧。”
张禹清急问:“回去?回到哪里去?”
贺薛念眼眶湿润:“或许回到我的家乡吧,到那时,这里一切便会如梦境一般,永远留存在我的心底。”
她顿了顿,眼眶湿润,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又道:“张禹清,按照故事的走向,我们不该有深入交集的,‘贺薛念’不该与‘张禹清’有交集。”
“我虽是居住在她的身体,我们两人,却也拥有各自的独立意志。”
“真正的贺薛念有属于他的男主,他们终会相遇相识相爱,他们的后嗣另外还有很长的故事要发展。”
“如果将来‘贺薛念’回来,我希望你不要干涉他们真正的故事发展,好吗?”
“命定结局,改变不得,我已是亲身试过,行不通的。”
行不通的。
张禹清语塞,胸口闷滞疼痛得厉害。
同她相识,他只觉贺薛念既是性情豪放爽朗,行事风格又温吞且细腻谨慎。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矛盾的姑娘,不自觉被她吸引,接近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