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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1页)

我和撷梅回艾齐镇,白天喜欢到茗香路旁的水库边散步,岸上种着几株木芙蓉。大雪节气之后,艾齐镇还不会下雪。木芙蓉盛开时花朵清雅娇艳得引人赞叹,但好花并未配上好枝好叶,不开花的季节,它们枝条杂乱,树叶也粗疏,便是“粗服乱头”与“国色天香”的组合。此时的木芙蓉,只摇曳着残余的几片金黄色大叶子,在风中晃得像是全无仪态的招手动作。

这是卢雪梅殒命之地,警察的勘查早已结束,但人们似乎有所顾忌,自动规避了这条通往河边的小径。茶场的保安见我们走来,像复读机一样倾诉他的委屈:“岸边塌了一块,我已经报修了。我早就在这边竖了告示牌,用的是原来田园饭店的旧灯箱,晚上还亮灯呢。卢会计为什么要走这条道,还真不能怪我。”卢雪梅当过一阵子出纳,后来当上打字员,但总不能叫“卢打字”吧,所以“卢会计”的称呼一直保留着。

那确实是一个醒目的灯箱,白底,保安的字迹虽然稚气未脱,部首疏离,但清楚明白地用黑颜料写着:“正在维修,别走此路!!!”

告示牌所放的位置也没有问题,即使是大雾天,也理应看到这个牌子,从而选择北侧的另一条小路。卢雪梅非要从这里走,如果不是知道她还胸怀明年做自己品牌茶叶的梦想且对重建婚姻家庭有所预期,简直要怀疑她想自寻绝路。

由于过硬的不在场证明,黄玉坤没有受到怀疑。逗留在东北妹妹家的黄工身体不适,也没回艾齐镇。小宇即将迎来期末考试,他在那所三本院校名列前茅,还真有希望考研考到撷梅学校,所以他现在学习积极性非常高。卢雪梅火化后,他该回学校了。

我的合伙人打电话给我,我们一个骨干设计师要走,让我回去协助挽留,撷梅想帮着秀巧阿姨、黄玉坤处理一些后续事宜,就叫我陪小宇坐火车回东都,她周日晚上开车回来,周一上午有课。

设计师只是和会计为报销的事产生了口角,赌气要辞职,安抚一下就过去了。剩下的几天,我一个人过,还真不太习惯。好在撷梅喜欢将身在异地的至亲都拢在身边,在东都时天天与父母视频,在艾齐镇就变成每天定时呼叫我。除了每天日常的互换信息,她的谈话主题总是隔壁黄家的事。如果不是能够理解她与黄玉坤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你简直要怀疑他们的关系了。

形销骨立的黄玉坤,还要每天被迫听取艾齐茶场的人们关于他爱妻的议论。警察调查了卢雪梅的QQ与微信通讯记录,黄玉坤于是得知卢雪梅离婚的缘由。她并没有像那些忽然厌倦了婚姻的女人,单纯地想清静几年,她果然是有“下家”的。艾齐人民的耳闻目睹和猜测没有太离谱,茶叶商与卢雪梅的私情在他们频繁的聊天记录中坐实了。但他们的关系也不是特别明晰,似乎是在进与退之间徘徊。

“卢雪梅对茶叶老板说,我跟你,不是为了享你的福,我是以婚姻合伙人的角色进入你的事业。”撷梅转告于我。

“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鸡汤文里的呀?还婚姻合伙人呢。”

“但茶叶老板是自由身,卢雪梅得先把黄玉坤摆脱掉。她在聊天里说,黄玉坤除了没本事,对她还真没说的。但他的这个家,实在是运势不佳,不摆脱,这辈子就没法起势了。黄玉坤开长途车时撞了人,现在又撞了余阿英,这个家的厄运无底洞深不见底。”

“她的起势,就是那个盒子上印有画家作品的茶叶品牌?”我冷笑道。

“对,他俩已经商量好品牌了,叫‘初见桂’。她的床头柜上,除了商业精英的自传,还有一本纳兰词呢。当时我还想,她居然爱好古诗词,真文艺,原来是在给茶叶品牌命名寻找好词好句呢,纳兰词最有名的一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那幅画不是画的桂花嘛,所以叫‘初见桂’。”

“还见桂呢,我看她是见鬼了。你的发小找了这么个老婆,真倒霉。”

“她也觉得自己与茶叶老板家产悬殊,她希望等这个品牌做成功以后,再与他谈婚论嫁。她也懂得投资入股的规矩,她设计的是,她与茶叶老板对半出资,都参与‘智慧讨论’——这是她的原话,大概就是策划的意思吧,他俩都实打实地各自拿出五十万资金,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合伙。她也不是全无心肝,据说,她打算事情做成以后,给黄玉坤二十万,一是帮他出掉余阿英的赔偿款,二是给他一点补偿。”

“五十万?照你秀巧阿姨平时说话的口气,黄玉坤能拿得出来吗?他连赔偿款都筹措困难。难道是装的?”

“她从哪里弄钱,茶叶老板不知道,连警察都没厘清头绪呢。”

秀巧阿姨一生闷气,就转到撷梅家来找我岳母倾诉,因为我岳母也有儿媳,较有共同语言。她觉得黄玉坤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当然,没人再想要拆散他们,只是不时地,他的父母,甚至她自己娘家的母亲、兄弟,都向他抱怨她的不是,把她的种种做派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给他听。关起门来,他们自己也吵过,摔过东西,彼此推搡过,跌倒在地第二天额头上肿起来过。

有一天,有个熟识的当地农民来告诉秀巧阿姨,她儿媳妇跟一个茶叶商很有些首尾,两人公然在麻将桌上商量着离婚哩。秀巧阿姨吓得胆战心惊,把黄玉坤叫来示警。他笑呵呵地说:“她的话,哪能信呢,要是听她的,这个世界都不转了。”

其实,上个月,她又向他提离婚了,连上去年、前年,她都给他递了七次离婚协议书了。但是,他不恼,光是笑:“她这人啊,就是一时风一时雨的,随她说去。”

卢雪梅想离婚,撷梅也听她本人说过几次。卢雪梅既然自视为埋没在乡镇的佳人,当然会为只匹配了黄玉坤而不平。当初和他好上,一是青年男女在相近的空间里共同消磨了时光,日久生情;另一方面,也是看他到底是茶场中层干部的独生子,父亲是大学生,母亲也是茶场老资历的技术工人,听说还有个姑母嫁了权贵。可她看走了眼,不但黄玉坤不争气,黄工两口子也没有很强的资源运作能力,把她也调来茶场工作已是他们社交能力的极限。现在,退休的二老对工资、对住房的满意溢于言表,护林员黄玉坤也像个知足常乐的小妖一样,每天愉快地巡山。眼看她快到四十,她的聪慧美貌即将失去重新交易的机会,她有点急了。

卢雪梅慷慨提出的离婚条件只是一张期票,她与茶叶商的品牌合作还只停留在口头上。撷梅的探听结果是,茶叶商说,他并没有资助卢雪梅离婚赔偿款,相反,卢雪梅还信心满满地要拿出与他对等的钱财,以获得“初见桂”品牌一半的股权。她执意要从一开始就厘清投资与获益的比例关系,他自然也没理由反对。她哪来的钱?她拿钱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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