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村里的事,奶奶那就是百事通,兴致勃勃地给皎皎科普:“摔火盆,就是把灵前祭奠烧纸的瓦盆摔碎,那个盆就叫丧盆子,这个摔盆子的人,是有讲究的,一般是死那人的长子或者长孙,摔盆要有力气,讲究一次摔碎,越碎越好。瓦盆一摔,杠夫起杠。”
皎皎还是不解:“那你不是有我爸摔了吗?”
“你爸死了谁给他摔?”
皎皎把最后一口饼咽下肚,擦了擦手,站起来,拍了拍胸脯:“奶,你放心吧!到时我给你摔盆子,我力气可大了,保证给你摔的碎成渣渣。”
奶奶不屑:“哪有女孩摔火盆的?”
“我就敢为天下先,我摔,我给你摔,保证摔得又快又好。”
“去去去,跟你说不清楚。”
知夏在屋里听着,差点把喝到嘴的水喷出来。
婆婆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而这套理论竟然被怀疑,而能言善辩的她竟然给一个小孩子掰扯不清楚,她不甘心,继续给皎皎分析。
“你看,你爸要是没有儿子,香火到他这里就断了。”
“什么是香火?”
“这么说吧!老张家的这个张字,就传不下去了。”
“我姓张啊!”
“你嫁了人孩子不就跟丈夫家姓了吗?这姓啊,说白了就是血脉的传承。”
“这样总可以吧!我生个孩子,跟我姓,老张家的姓不就传下去了。”
“那不就乱套了吗?这姓啊!说白了就是血脉的传承,你是个女孩子,怎么传宗接代。”
“女孩子怎么了?我的血脉怎么了?孩子不就是女人生的吗?怎么会乱套呢?那血统是相当纯正啊!你看,我生个孩子,姓张,这孩子肯定是我亲生的,你有个孙子,娶个媳妇,媳妇再生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还不一定呢!嘻嘻!”
奶奶这才惊觉自己被孙女揶揄了,还是用口出狂言没羞没臊的方式。老太太老脸一红,又羞又恼,开始骂人:“女孩子家家的,要点脸皮,张口生孩子,闭口生孩子,什么亲生的不亲生的。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天生的贱胚子,不要脸。”
皎皎何曾听过这样的辱骂,登时眼圈就红了,辩解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生理卫生课上就是这么讲的。”
“贱皮子……”
婆婆还在骂人,知夏听不下去了,打开房门,呵斥皎皎回自己房间去。皎皎不忿,甩手回了屋。
婆婆听知夏呵斥皎皎,以为她也理缺气短,讽刺道:“看看你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样了?”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座无形的火山即将爆发。知夏的目光很吓人,红了眼,像某种野兽,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把要说的话在嘴边阻拦了一下,但没拦住,随着怒火喷薄而出:“我把女儿教育的很好,课本上的常识和生活里的伦理她都懂,她说的很好。”
婆婆万万没想到知夏这么护犊,女孩子怎么可以随口说生孩子,招婿入赘,出轨非亲生这样的话题。她心里有个房子,那个房子就是她的人生准则,条条框框,道德规范建成的,现在在知夏面前,这座房子全线塌陷了,她企图捍卫自己的大道理:“一个女娃,说的什么混话?说什么生个孩子不是亲生的?臊不臊?三岁看老,现在没有一点廉耻,长大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贱胚子。”
“请你不要用这种脏字骂我的孩子!”知夏提高了分贝,怒目而视。
婆婆愣住了,涨红了脸,胸口起伏着,酝酿着情绪,想要爆发,又顾虑种种,气得一跺脚,扔下一句:“你就惯着吧!”起身进了自己房间。
屋里静悄悄的,皎皎的房间关着门。
皎皎是在富足轻松的环境中长大的,物质丰富,精神自由,知夏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爱,母女俩亲密相爱,又各自独立,皎皎有了喜欢的男生都会告诉妈妈,妈妈像个八卦婆一样对男生品头论足一番,也不会耳提面命地去管束,这要是让婆婆知道,还不知道骂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知夏猜皎皎一定很伤心。
推开门,书桌前的台灯亮着,让知夏意外的是,皎皎正伏案写作业,她还以为皎皎委屈哭鼻子呢!
“很好,心理素质好,不被情绪控制,吵完架转身就能去做自己的事,这是很多成年人都没修炼好的技能。”知夏竟然夸皎皎。
皎皎抬起头,放下了笔,被夸得不好意思,刚才被骂得那么难听,到底心里也不舒服,自嘲道:“可能我真的脸皮比较厚吧!”
这句话证明,孩子还是被婆婆的脏话伤到了。知夏把牛奶递给皎皎,宽容地笑了笑:“其实你说的都没错,只是有些话说出来,要注意说者和听者的身份。奶奶他们那一辈人,有自己的一套认知体系,我现在发现,要改变别人观念,太难了,奶奶没法接受别人口中的世界跟她的不一样,她被这种新旧观念夹在中间,也很难受,而你想要改变别人的这种心态,本身也是一种狭隘。我们不要去高高在上地审判她,试着去理解她就好。”
皎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妈妈,那你是想生男孩还是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