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愤怒的残暴那还算残暴吗?那种又像痛苦又像快乐的喊叫,那种面部肌肉奇怪的扭曲,跟平时做爱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只要方便,张仲平就会为曾真买花。他喜欢各种各样的花。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玫瑰、牡丹、紫罗兰、康乃馨、勿忘我、马蹄莲。这些从云南昆明空运过来的观赏植物,通通被曾真养在盛了清水的瓷器花瓶里。那些瓷器是张仲平和曾真一起到工艺品市场上挑的,做工精致,造型现代而夸张。修剪、搭配和插花是曾真的事。
曾真从书店里买了几本插花艺术方面的书,她在这方面有极其丰富的想象力,经她一摆弄,那些花呀朵的,就好像有了灵气和生命。她做这些的时候非常认真,非常投入,但等张仲平欣赏过之后,她就再也不管了,直到张仲平买回来下一批。
曾真房间里因此永远有花儿开放。曾真喜欢花,她说,这使她的感觉美妙无比,好像每一次都是第一次。那象征了他们的生活、似乎永远新鲜和芳香扑鼻的生活。张仲平有时候都开始纳闷了,跟曾真在一块儿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就不腻味?现在,他们就这样在弥漫着各种花儿的混合气味和血的腥气的甜腻腻的芬香中,像
两个人的汗水一遍又一遍地把身体打湿,又一次又一次地燠干。有一两次,曾真伸出手,企图抚摸张仲平的脸和他的胸脯,被他毫不犹豫地打掉了。她顿时泪流满面。她的泪水很快地与汗水搅和在一起,后来也慢慢地干了。
再后来,外面渐渐地有了汽车的声音和人的声音。最开始听到的是音乐的声音。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张仲平知道那是环卫工人开的洒水车的声音。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不一会,便渐渐地沉沉睡去了。
张仲平没多久又醒了,发现曾真的头紧紧地抵在他的腋窝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他的一只胳膊,把他的身子吊得向她那边微微倾斜。她长长的眼睫毛上似乎粘着未干的泪水,而她的呼吸却十分平和、均匀。
曾真说:“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曾真的眼睛没有睁开,张仲平无法分清楚,这是她在梦呓,还是在半睡半醒中的一种嗫嚅。
新的一天开始了。
……
张仲平第一次在分开之际没有亲吻曾真,连一个简单的招呼也没有打,甚至没有去管她是不是已经醒了还是在那儿装睡。他倒是希望她醒了,且在偷窥他,否则,他的冷脸色不是白做了吗?
张仲平不敢开手机。他想都想得到,只要手机一开,秘书台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显示唐雯曾经给他打过的无数个电话。
在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没有等唐雯说话,就用很大的声音说马上就来了。他当时很烦躁,既烦躁曾真留他,也烦躁唐雯催他。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很快能够从曾真那儿抽身。听了他的这话,唐雯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预测从某座宾馆开车回家所需要的时间。超过了她预计的时间张仲平仍然没有到,唐雯怎么办?又只好再次为他添加等红灯或塞车的时间。
唐雯很少半夜出门,她知不知道晚上一点多钟的省会城市,尽管对于很多人来说真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城市道路却也确实已经处于一种半睡眠状态,街上除了一些的士,其他车辆其实已经很少?唐雯是很被动的,她不得不重新假设张仲平打牌的不是她开始以为的那家宾馆,而是一家更远一点的,所以当然需要更长一点的时间。
但是,所有合理的假设所需要的时间都用完了,自己的老公还是没有回家。唐雯怎么办呢?她会再也忍不住地给他打手机,唐雯没想到的是他的手机居然无法接通。唐雯这一下一定吃惊不小。刚才电话不通是不是正好手机没电了要换电板?
过几分钟再打,却还是无法接通,再打十遍几十遍,仍然是这样。唐雯怎么也想不到张仲平的手机会突然无法接通。
一个让她独守空房左等右盼计算着时间等着他回家的男人,刚刚还说马上就回来了,人不仅老是没来还再也联系不上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唐雯可能不得不想到车祸。
但是,与别的车子随便地碰一下,擦一下,应该不至于让他关机,他会马上打个电话过来跟她说一声。这么晚了,等人当然是一件闹心的事,张仲平这点体贴也还是有的。他没有来电话,意味着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会不会是大车祸?应该也不会,唐雯知道张仲平是一个沉稳谨慎的男人,两个人有时候外出坐飞机也从不坐一个航班。
张仲平说:“飞机掉下来的事谁说得准?还是防备一下比较好。”这件事后来丛林知道了,还笑话过他们,说:“看你们有钱人,不知道要操多少空心,也不嫌麻烦。”
张仲平还真不嫌麻烦,即使在高速公路上车辆少的时候,也从来不超速行驶。他又不喝酒,不具备发生重大车祸的主观条件,但是也很难说,这个城市房地产开发正如火如荼,夜里交警下班以后,渣土车纷纷出笼,像斗红了眼的公牛似的横冲直撞。所以开车也是很难说的,你小心翼翼规规矩矩还不行,你不撞别人,别人可能撞你。
张仲平觉得唐雯有这些想法都是很正常的,十有八九,她还会给丛林打手机。还好,丛林说了他一走就关机的,这样,丛林那边就不会露馅,唐雯打不通丛林的手机只会更加着急,尽管她也知道,凌晨两点来钟丛林关机是很正常的。唐雯会不会因此想到张仲平可能遇到了劫匪呢?唐雯有次打电话找不到张仲平,也是打电话给丛林,结果还真找到了,原来张仲平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那会儿正跟丛林一起打麻将。那次丛林就跟唐雯开过玩笑,说:“看你,让张仲平赚那么多钱干吗,总有小字辈的人惦记着,要么是小姑娘,要么是小偷,都不是好惹的。这下知道有钱人的烦恼了吧?”
那次唐雯是因为小雨的事找张仲平,几句话说完了,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唐雯说:“我们家仲平不像你,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什么都得靠自己,没有几个钱垫底,心里发虚。人民法官的含金量就不一样了,可以吃了原告吃被告,中间还找律师要。”后来张仲平跟唐雯就这个问题作了更进一步的探讨,说:“现在社会贫富不均,人们的心态怪得很。哪怕是丛林,说话都酸酸的。每个人就想着挣钱捞钱,因为钱多钱少已经成了评价一个人是否成功的一个重要指标。
有钱的人被认为是有本事的人,至于钱的来路,是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反而没有几个人关心。周围的有钱人有几个不是为富不仁的?官贪商奸,简直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这种仇富心理,使那些小偷和劫匪作起案来心里也就没有了犯罪感。抓不着,拿钱去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抓住了,要杀要剐随你去,反正快活过了,潇洒走一回了,已经够本了。”经济学副教授唐雯对此深有同感,说所以政府急着要解决贫富差异问题。搞得不好,还真的会影响社会稳定。张仲平看到了这一点,平时说话也就不事张扬,不是那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几个子的暴发户的样子。他的生意做得不愠不火,在同行里也基本上没有结怨结仇,有谁会惦记着他等着这个时候下手呢?再说了,从宾馆开车回家,大路朝天的,绑匪或劫匪哪里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这毕竟是一个法制逐步完善、治安状况不断好转的社会,要真有那样的事,还不惊天动地了?
可是,说了马上就回来的人,却迟迟不见踪影,这就非常不正常了。张仲平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唐雯在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之后,哪怕自己多么不愿意,也会不得不想到最后一个原因——女人。
上次丛林跟唐雯开玩笑的时候,张仲平还不认识曾真,丛林也知道张仲平骗老婆的功夫一流,所以说起话来才敢半真半假没遮没挡。唐雯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社会,张仲平大小也算是个有钱人,长得又高大又英俊,眼睛虽然细长了一点,但是聚光,又有成熟男人那种风流倜傥的魅力,完全具备成为小姑娘情感杀手的一切条件。再说了,现在的小姑娘哪里还用得着你去追呀?
张仲平自己也说过,钱是什么?钱是鱼肉呀,是有腥味的东西呀,不仅吸引猫,还吸引苍蝇蚊子。唐雯当初听了,也认为这个比喻很形象,告诫他要他把肉呀鱼的都拿回家,家里有冰箱,免得在外面逗苍蝇。唐雯有什么理由将女人的因素排除在外呢?恰恰张仲平的事就出在曾真身上。张仲平当然不会在曾真与苍蝇之间找什么相似之处,他相信自己是喜欢她的,爱她的,只是不理解她昨天夜里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固执,非得给他惹出这个麻烦不可。这个麻烦使张仲平在唐雯心目中的好男人的形象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一想到这一点张仲平就多少有点怨曾真。
昨天晚上干吗那样做?你这样做有什么充分必要的理由?或者换一种说法,你非得这样做不可吗?你给我出的这种难题,万一真的解决不了呢?我怎么办?你又怎么办?你不这样做真的会死呀?
张仲平昨天夜里做出留在曾真那边的决定时,还是有准备的。他必须为自己夜不归宿的极端行为,找到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借口,用来应付唐雯。正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主意,让他下了向曾真缴械投降的决心。能不能在唐雯那里敷衍过去,他心里却不是很有底,完全得看运气。他是被逼的。昨天夜里他不留下来行吗?
难道真的让曾真像一件被风从晒衣架上刮下来的衣服似的飘坠到楼下去?不要说曾真本来就很任性,哪怕是一时糊涂或把持不稳,那种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张仲平到底算是个理智的男人,就是再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冒那种险。
张仲平知道自己的那个主意有点打赌的意思,可是,当一个人被逼上了绝路或者说没有了更好的主意的时候,除了赌一把之外还能怎么样呢?张仲平已经强烈地预感到,自己的好日子,那种鱼在水中游鸟在天上飞的好日子,搞得不好,从这一天开始,便一去不复返了。
大街上行人车辆都不是很多,张仲平赶到省人民医院的时候,候诊大厅的挂钟还不到六点半。他挂了急诊。那个女医生非常负责任,听了张仲平的诉说,马上给他开了粪检化验单。
女医生说:“还得验血。”张仲平说:“非得验血吗?”女医生说:“是呀,你刚才说晚上拉了五次吐了三次,我们怀疑是二号病。”张仲平故意问:“二号病是什么病?”女医生说:“二号病就是霍乱。它的主要症状就是上吐下泻,对于这种可疑病人必须验血,上面专门下了文件,除了留院观察,还要追踪调查,所以,还得麻烦你把常住地的电话留下来。要真是二号病,开不得玩笑,还得马上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