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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心沙粒(第2页)

“你安排好,我随后就到。”洪文挂了电话,跳下床很精神地活动了一下身子,又巡视了房子一圈。房间陈设简单,但处处讲究,感观上显得十分精致,家具的布局与色彩搭配很协调,充满了宜人的温馨气息,让人感觉精神放松而适意,足见主人对于生活的用心,是一个适宜于居家过日子的女人。

“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缘吧。”洪文心里想,穿好衣服走进洗漱间,发现兰可儿已经给他准备了漱口缸,上面摆放着一只新牙刷,挤上了牙膏。这一点细微的关怀使他不知不觉对兰可儿的爱意又增添了几分。走出门前,他还恋恋不恋地扫了一眼屋子,想了一下放在床头柜上的钥匙片,随手拉上了门。走下楼时心想:“如果她不在,钥匙片有什么用?如果心与心产生了隔膜,同床异梦,心灵之门岂是一把钥匙片能够打开的么?”

走出楼门,穿过花园,看到兰可儿的轿车停在栅栏旁,不觉怔了一下,心里涌出百般复杂的感情来。

洪文来到天敬斋房,门口的迎宾小和尚双手合十向他行过大礼,问:“施主有预约吗?”

“文慧大师在等我。”洪文挺起胸膛说,心想:“这年头吃白食的比自己掏钱的牛气,能够吃白食意味着权力与地位,掏钱虽是享受劳动成果,另一层意思就是身心劳苦与地位卑微。”

“阿弥陀佛,施主请。”小和尚转身在前引路。

“今天我不是施主,是受主。”洪文本想说一句笑话,无奈小和尚却不懂幽默,只管埋着头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想到前次在寺庙里喝茶所遇到的假小和尚,不觉仔细观察眼前和尚的动作,与假小和尚身材窈窕、动作飘逸相比,眼前的小和尚沉实笨重了许多,知道天敬斋里的和尚身份没有弄虚作假。

小和尚引洪文来到菩萨斋房,拉开推拉门,低头站定:“到了,施主请进。”

文慧大师端坐在上位,洪文大声说着伸手过去:“文慧大师,好久没有聆听教诲了。”

文慧却双手合十,说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门关上以后,文慧和尚扑哧一声笑将起来:“真是罪过,繁文缛节是文明的表现,让宗教显得更神秘,更具有吸引力,但往往又因此让文明社会失去生机,失去创造力,是文明社会沉沦与堕落的开始,这就是一个悖论,也是一个尘世与佛家都无法解决的悖论。”

“这是佛家教义吗?我听着好听是愤青语录呢。”洪文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文慧和尚放声大笑起来,说:“施主,你观念落后了,现在出家对多数和尚来说,是一种生存方式,是一种职业,与你们之中许多人加入组织的动机是一样的。”

“佛斋莫谈政治,莫谈公务。”洪文摇着手道,“看到刚才的小和尚,想起先前那个小和尚林子,我对天敬斋用小和尚站班和招客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你用和尚不如用尼姑呢,尼姑不也是吃素的标志么?小和尚笨手笨脚,不如尼姑一服素服,你不见说,‘要想俏,一身素’,素服素颜迎客,定能惹得习惯了红颜的男士竞相上门,生意岂不是还要火爆三分?”

“什么馊主意,尼姑与和尚搞在一起,岂不是让人浮想联翩,贻笑大方?在佛家信徒看来,那不是素食斋房,而是搞皮肉生意的地方了。”文慧和尚说,“当然,你不要以为和尚就没有创意,我们刚开始也有这个想法,请示宗教局时,他们不敢做主,又向上层层请示,最后被高层领导一句话否决。”

“领导没有时间搞创意,又喜欢自作主张否定创意,这社会哪里还会玩出新鲜的东西来?”洪文玩笑道,“如果是寺院,自然有寺院的规矩,天敬斋是饭店,应当享受国民待遇,法律规定的国民待遇是,凡是法律没有规定的,国民都可以自由地行事,哪一条法律规定,和尚与尼姑不能搞在一起?你不是说过,古代的志书里面,凡是尼姑庵几乎都是藏污纳垢的风流好地方吗?难道领导的话可以作为禁止天敬斋开拓新业务的天条与天规吗?领导还是天斋用税收养起来的呢,纳税人用钱养起来的公仆,还能够对纳税人指示教育吗?这样的话,世界不是颠倒了个儿?”

“这人世间颠倒个儿的事情还少?但如果不听从领导的指示,我们天敬斋随时都有可能关门大吉,让天敬斋开业,说明寺院的产业走向世俗化,已经全仗领导沐恩施露了,我们还求什么呢?”

文慧和尚说:“最近我读了一些纪伯伦的诗,他的一些诗文被称作小圣经,里面有一篇关于魔鬼与一位祭司的对话,揭示了二者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

“说来听听。”洪文很感兴趣。

“魔鬼受伤了,倒在路边快要死了,一位祭司神学家正好路过魔鬼的身边。魔鬼请求神学家帮他擦洗伤口,救他一命。

神学家说自己的职责就是帮助人们驱逐魔鬼,现在魔鬼被神杀伤,怎么还救它呢?

魔鬼用一个精彩的故事说了一番理论,说祭司神学家因为人们的恐惧而生,人们恐惧的对象就是魔鬼,如果没有魔鬼,人们没有了恐惧,自然而然不再需要祭司了。魔鬼说,‘我是万恶之源,罪孽灭绝了,同罪恶作斗争的祭司神学家也不见了,你,你的子子孙孙、你的同事也将销声匿迹,找不到生活的来源和依靠。’

神学家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你存在的价值在于考验事物,你是上帝用来度量人的精神力量的尺子,衡量人的灵魂轻重的天平,假如你死了,考验便不存在,使人们保持警惕的那种精神力量也随之消亡,引人们的礼拜、祈祷、斋戒的根源也消失,你应该活着,倘使人们知道你已死去,他们就不再害怕地狱了,继而会放弃信仰,为所欲为,放肆造孽了,有你在,人类便会远离不道德的行为。’”

当故事说完,文慧和尚感慨道:“这一个小故事对我的启发很大,在我们这个曾经多神教的国家里,佛祖死了,其它的众神也都被打倒了,连同众神被打倒的还有魔鬼,以及人们对于神灵与魔鬼的恐惧,由此出现了道德的沉沦,非道德的行为层出不穷。”

洪文看了看文慧和尚,问:“你的意思是说,难道要我们所有的人都信佛,信神,重新回到封建愚昧的时代?”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读书后的感慨而已,”文慧和尚喝了一口茶,道:“这一则故事说明了事物间相互依存的哲学关系,神灵与魔鬼共生共荣,不正好解释了一些社会现象吗?如果没有了魔鬼,那神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洪文沉思道:“正像纪伯伦的故事所揭示的,魔鬼的存在与恐惧在很大程序上是祭司创造的,目的就是要人们承认祭司的存在及其地位。”

“魔鬼不是说得很明白吗?如果它死了,祭司也就失去了养家糊口的职位,子孙将消灭。”

“‘兔走狗烹、鸟死弓藏’让兔还在,让鸟不亡,或许就像祭司救活魔鬼同样的理由吧。”洪文心想,看着文慧和尚炯然的目光,好像在自言自语:“最近,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在神灵与魔鬼缺失的年代,什么东西能够拯救人们的理想不泯灭、精神不堕落,道德不沦丧?”

“爱。”洪文与文慧和尚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字。

“对,就是爱。”文慧和尚重复了一句,说:“牧师,包括我们佛家人士之所以在认为神灵与魔鬼缺失的年代,仍然能够坚守宗教的阵地,乐此不彼地乐善好施,绝大多数人就是把爱的光辉普施世界,让民众承沐爱露是他们最大的理想与精神支柱,就我们个人来说,支撑我们长卧青灯古佛旁的精神支柱又是什么?同样是爱,信男善女们眼里虔诚的信赖与爱戴,是和尚和牧师们克制欲望,长期坚守,一生从事单调而重复工作的力量源泉,想一想,人们为了金钱能够这样虔诚、毫无怨言、心怀感激地一生从事同样枯燥的工作吗?不能;为了女人人们能够周而复始地过同样单调的生活吗?不能。”

“是的。”面对文慧和尚神采飞扬的目光,洪文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以前他一向对文慧和尚持有怀疑的态度,认为文慧是个花和尚,没有令人感动的东西,现在看来,他对文慧和尚了解还是太少了。

“我有时候也在思考,失去了对神灵的虔诚与景仰,失去了对魔鬼的恐惧与敬畏的时代,理想与宗教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时代,支撑这个社会精神价值体系的将是什么东西,支撑人的道德价值观又是些什么东西,在神与魔鬼横行的时候,这两者足以让人们坚守着道德的底钱,小时候掉了几粒饭在地上,如果不拣起来吃掉,老人们便威胁说,糟蹋粮食将会被遭天打雷劈,大人们做了错事,担心遭老天报应;现在,由谁来维持这种道德的底线与操守呢?”

洪文说着,想到与兰可儿的婚外情,心里仍然有一丝淡淡的愧疚,说:“这个问题正是当前社会所面临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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