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学士不愧是两届春闱的主考官,文章写得声情并茂有理有节。唯一的错处就是把自己写得太过无辜,一切的一切都是敬王的诱导和威逼……
顾衡和这位皇帝明里暗里相处的久了,知道他最不耐烦受人欺骗,索性就说了句大实话,“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像温大学士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要是想一个个拎出来算账,朝堂上恐怕要空出一半!”
皇帝看了过来,低垂的眉眼颇有威压之意。殿里两个服侍茶水的内侍吓得头都不敢开,顾衡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泰然自若。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顾济川当了二品侍郎,总要学得圆滑些,没想到性子上来了这张嘴还是跟以前一样刻薄。放心吧,我还要留着这些人办差呢,总比才出来的新科进士要唬得住人!再等个三五年……”
再等个三五年会怎么样,皇帝没有把话说完。但顾衡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等那些新生力量能够站立在朝堂上,以温大学士为代表的这些老朽就可以全部去除干净了。
这就是从不停歇旳新老更替……
顾衡在宫里逗留了大半天,用了午膳,还检查了一遍二皇子的功课,酉时才慢腾腾的出宫,一路有相熟或者不相熟的官吏和内侍热络地打招呼。他心中却在想皇帝口中的那句话。
——“昨晚上的云雾茶味道可还好?”
一句话就把为官二十多年的温大学士吓得屁滚尿流,可以想见内卫的手伸得有多长?这虽然是一种帝王的手段,但对于臣子来说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惊恐当中。
在那场大梦当中的敬王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计划还没开始具体实施,就被心腹老臣迫不及待的和盘托出,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因果报应?
迎面吹来带有潮意的凉风,正在寻思自己往日可有遗留下什么差错的顾衡才恍然发现,颜色清丽的桃李落花顺着护城河的流水一波一波的往外涌,不知什么时候春天已经要过完了。
第二八一章龙袍
皇帝的手段可谓雷厉风行,第三天的大朝会上有御史当庭上奏,说敬王一系有谋反之意以图不轨。
据说听闻禀奏的皇帝雷霆大怒,说这世上就是有人见不得皇室安宁平和,其祸心当诛。将上折子的御史当众杖责二十,之后犹不解怒,准备将御史台里妖言惑众的人全部撸夺官职。
就有人当堂主动解去朝服立誓血溅三尺,也要将这道奏折重入圣听。趴在石阶上痛哭流涕,说皇帝一片仁爱之心障目,奈何有些人在私底下蠢蠢欲动。
皇帝被闹腾得没法,就随口下令让金吾卫到城外敬王的居处搜查一番。还对朝臣们叹息,说敬王一向谨慎知礼,因为身体有小癢许久未上朝,也不知这些御史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就有几个喜欢和稀泥的老臣子不住宽慰皇帝,说亲兄弟明算账,有些事儿查清楚了更好说话。两盏茶过后金吾卫的人回来交差,说在敬王暂居的别庄上竟然搜查出一套作工精美无比的明黄色袍服。
大殿上燃烧着数百枝烛灯,黑漆托盘上的袍服被内侍轻轻抖开。明黄色的绸底衬上,以捻黄金线为绣线,绣的五爪金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江崖云龙无不神韵生动矫健有力,底摆上还绣有寓意江山万代如意的纹饰。
——这的的确确是天子才能穿的龙袍。
先前说着不痛不痒宽慰话的老臣子们齐齐闭嘴,皇帝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发青,似乎不敢相信兄友弟恭眨眼间就变成了兄弟阋墙。默了半晌才涩声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件东西的?”
金吾卫指挥使瘦削坚硬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份憨厚老实,“我们客客气气的往里走,王府里的人也没拦着。仔细检查了十几间屋子,也没发现什么碍眼的东西。书房里干干净净,连一片多余的纸头都没有。我们正准备收队,就有人说发现王妃娘娘的床榻下有夹层。”
金吾卫指挥使脸上有两道血痕,他不自在的摸了一下,又继续答道:“找了两个工匠把夹层撬开,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套袍服,还有数封书信。我不敢擅专,连忙带着这些东西进宫。结果敬王妃大吵大闹,还冲上来扇了我好几个耳光……”
旁边就有朝臣义愤填膺的跺脚大怒,“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这敬王仗着先皇的宠爱竟敢如此肆意妄为,表面恭顺背地里却私制天子袍服,其心可诛其行可诛!”
皇帝似是头疼不已,拄着额头连连摆手,“这些东西倒也罢了,那些书信是怎么回事儿?”
立刻就有内侍上前将几封书信打开,竟然是敬王与外派数省督抚的书信往来,其中不乏一品二品的官位,言语也有不恭之处。阅看的朝臣们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早已势败的敬王背后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皇帝气的大概连话都不想多说了,疲倦的挥挥手虚弱道:“立即将敬王夫妇押入宗人寺,令寺官好生安置不能怠慢,另……许他上折自辩……”
说到这里,皇帝忽然哽咽了一下,“先皇大行之前还让我好生照顾这些兄弟,老三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他说身子不舒服我就让他在家好好歇着。他说不喜欢城里,我就拨给他最好的皇庄。却没想到,他最惦记的还是我身上的龙袍,甚至还悄悄仿制了一套出来……”
这番自哀自怨说得轻缓无力,其中夹含的意义却是悲愤无比。几个曾经伺候过先皇的老臣子也在一旁捶胸顿足哭天抹泪,顺便把狼子野心不知好歹的敬王痛骂了一顿。
站在后头的顾衡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满朝上下都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的精明人,配合着唱完这出大戏。如今皇帝的这些小手段使得越发得心应手,撇清自己的同时还把一盆污水朝敬王兜头浇下。这一遭……只怕敬王躲不过去了,更何况敬王本身也不算十分无辜。
敬王第二天就上了厚厚的折子,几乎一字一泣地说自己全然是受人蒙骗。家中那几封书信确有其事,只不过是往日与几位旧友叙说别情,里头并无违禁之事。至于那件涉嫌僭越的龙袍,实是王妃杜氏心头不忿,未经他的首肯擅作主张所制……
朝堂上一片哗然,有人拍案而起,“既然这些龙袍是在内室搜得,那敬王起码就是半个知情人。竟然如此就应该当面阻止责杜氏改过。若知情未报,则等同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