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到天空正中央,周围的热气越来越足。民众呼儿唤女摩拳擦掌,杜府大门口的血腥味儿也越来越浓。
杜升再能干也不过是在京城长大的的世家子弟,哪里真正见过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阵仗?
别人不清楚,这位惨遭当堂破肚剖尸的老妇还是他亲自从乡下“请”回来的,为的就是把杜王妃的死弄得顺理成章。世族里多的是这种老仆,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在府里干活。只要吩咐一声,这些人就会心甘情愿的赴死。
老妇是将杜王妃一手养大的奶娘,杜王妃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她。
杜升还记得祖父亲自把话交代清楚时,那位奶娘脸色变得惨白。半张着嘴呆呆的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里又是迷惑又是拿不定主意。但这些人的驯服是刻在骨子里的,到最后只是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等人出去后,祖父站在窗前呆呆的站了半宿。天亮时才垂着头说,顺应潮流才是家族兴盛的根本。敬王对于已经尾大不掉,任谁一提起杜家就会响起敬王,所以现在只能狠下心来断尾求生……
当时的杜升又惊骇又感动,作为杜家的嫡房长孙,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然而世事难料,顾衡的不按理出牌让杜升惊得眼角险些裂开,胸腔不住的鼓起又落下,奈何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一股一股的往鼻子里钻。他拼命的抬头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却见那白云张牙舞爪,看起来总象那老妇被割开的肚皮一样凌乱不堪。
杜升胸口一阵阵作呕,心想杜家真的不该贸贸然惹这个……煞星。
顾衡在无人得见处撇了撇嘴。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就这种货色还敢对外号称是弓马娴熟的青年才俊,看见半笼死人肠子就觉得受不了。幸亏大公主眼光高当初没有看上他,要不然如今在家里还不知怎么发愁呢?
等杜升稍稍缓过劲儿来,顾衡又仿佛急的不得了,挥着手叫道:“快点把那盘剔出来的东西端上来,让杜公子看看是不是他家厨子做的豌豆黄。你说好好的点心里掺什么□□,一盘下去就药死了两个人。幸亏咱们刑部的牢房里不提供这种精细之物,要不然我就是跳到黄河里也说不清了。”
小巧的铁盘里横七竖八摆着几小团或是发黑或是发黄的东西,杜升将将压下的恶心又喷涌而上,一时间也顾不得体,脑袋侧在一边大口大口的往外吐污物。
日头下,杜家大门口的气味实在说不上好,顾衡又嚼了一片辣姜,拿白棉巾包住铁盘后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子,害死杜王妃的凶手我已经帮他找到了。我这个人一向清正廉明,所以就用不着多谢我了。另外……弹劾我的奏折麻烦他费些手脚撤回来,要不然杜王妃的尸身我也敢剖一剖!”
铁盘里的物事险些逼到眼前,腥臭一股股直往鼻子里钻,杜升喉咙里咔咔作响。生怕一个不对付,眼前的这个疯子就敢把铁盘整个拍在自己的脸上。
他拼命地后仰着自己的身子,嘴里语无伦次的求饶,“顾大人有话好好说,咱们都是受过孔孟教化的人,你这样做……实在是有失道义!”
顾衡的脸上忽然变得狰狞了几许,压低声音恶狠狠的呵斥。
“你们杜家人竟然还敢跟我讲道义,自己想撇清干系攀着高枝往上爬原本没什么。但杀了自家的女儿想搏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头不说,还想踩着我的头顶喷粪,赶情便宜都让你家一个占完了。回去告诉你那位好祖父,我顾某人的便宜从来不是这么好占的!”
一直暗地筹谋的事被人一语道破,杜升立刻闭紧了嘴巴,骇惧得一动不敢动。
在场还有几位其他衙门的主官,是顾衡特意请来做见证的,见了这一幕都装作看不见。身子离得老远端着笑脸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等会儿把差事办完还可以到仙茗居去喝杯茶。听说那家茶楼里新来了一个唱曲儿的姑娘,一口吴侬软语说的极其动听地道。
仵作们开始收拾家伙事,顾衡缓缓坐到椅子上,觉得心口的闷气出的差不多了。一边接过韩冬递过来的茶,一边笑盈盈的看过来,“想来对于刑部的勘验,杜公子已经明了于心。接下来该怎么做,用不着我教了吧?”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僵作不动的杜升狠狠哆嗦了几下。
顾衡慢吞吞地扫过来一眼,“杜王妃意外辞世,我也算是难辞其咎,回头我一定上表请皇上重重责罚。说起来咱们都是官面儿上的人,闹得这么生份实在不是不应该,过两天我亲自登府拜望老大人!”
其实杜升早就听说这个人不好相与,奈何自家祖父一意孤行。听信别人的撺掇,不但让姑姑意外殒命,还凭空惹了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
他紧紧咬着牙站起来,拱手为礼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我这就回去禀告。想来我祖父必定会扫榻以迎佳宾!”
毕竟是名门出身的公子,到了最后依旧输人不输阵。
杜家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之后,一个人从后角门悄悄溜了出来。左右看了一眼后,飞快的奔向东绦胡同。不过半个时辰改换妆容的温大学士悄无声息地到了柳树胡同,一进门就惊慌失措,“先生,顾衡那个狼子竟当众做出人神共愤之事……”
回到刑部衙门,顾衡关着门慢慢捋顺这件事的首尾。
过了两个时辰后韩冬匆匆进来悄声禀道:“我亲自盯着杜家人,大人走后不久杜家就有人到东绦胡同温大学士府上。半刻钟后温大学士就到了柳树胡同,和如今的翰林院侍讲康先生说了半天话,到现在还没出来。我留了两个人盯着,怕大人着急就先赶回来了……”
——杜参政……温大学士……康先生,一条极细的脉络终于慢慢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