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后,农妇产下一子。
满月的红蛋也来不及染,红痘子爬上一个又一个村民的脖子。到最后,村里百余户只活了十八人。幸存的村民将农妇和其他死去村民的尸身推在一起,烧了干净。
漏风的农宅里,婴儿的哭声从高亢到嘶哑。
活着的人没有这个闲心去管一个注定要饿死的孩子。
背竹篓的白胖老头从雾茫茫的山涧出现,寻音而入,把婴儿搂在怀里颠了颠,喂了些从野草上收集的露水。他把孩子放进竹篓里,拄着竹杖,芒鞋踏上山路,敞开嗓子喊山歌。
老头名神机,二十八星宿中执掌鬼宿,他给孩子取名桃萌,授予法术。
山中日月长,此心梦鬼乡。
神机老人本是山中野鹤,闲散惯了,待徒弟稍能料理衣食住行,就自个儿访名山,寻丽水去了。
桃萌端着一碗热粥,小心推到师尊木雕小像前,拉过一把藤椅,坐在神案前,手拿蒲扇摇啊摇,将粥浮起来的白色水汽往师尊木像煽动,“师尊,今日是葵菜肉丝粥,够火候吗?”
烟气从木雕鼻子里钻进去,木像开口:“不错。”
桃萌手上的蒲扇摇得更欢,“师尊,道盟要招收新弟子,明日我就要下山,进金陵城。我虽只是去帮忙,想着也给鬼宿找几个性格随和的师弟妹。您说,成吗?”
神机老人说:“好虽好,但一旦领进门,桃子,你来教导。”
桃萌点头,“好,我来教。”
粥凉了,桃萌听到神机老人发出餍足的打嗝声,放下蒲扇,移开藤椅,双膝正立,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结太极阴阳印,举至眉际,身子磬折,抱拳前推,行拱手礼,“师尊,徒儿想在离山前,了一桩心事。”
神机老人道:“你是决定了吗?”
桃萌跪在地上磕头,并没有起来,“徒儿体内有七星之力,稍有不慎,就会闯下大祸。请师尊封印我体内的力量,让我不能作恶。”
神机老人说:“没了修为,你如何自保?”
桃萌说:“不逞口舌之快,不管闲事不平事,不招惹麻烦的人,不为他人强出头。绕着危险走,徒儿一定会平安的。”
神机老人说:“人生无常,卦象有遗。人之际遇,并非你想绕开,就一定能绕开的。这事,我再想想。”
桃萌依旧匍匐在地,“师尊,我知您是担忧我的安危。您可在神龛前设下七星煞阵,在徒儿膻中、天目前方虚悬一、泥丸、夹脊、命门、丹田、海底穴处设七道炁隘。若徒儿遭遇危险,可酌情冲破炁隘。真到了冲破七道炁隘的那一天,七星煞阵自会启动,助师尊清理门户。”
神机老人说:“傻桃子。我不设阵。我去钓鱼,有事会喊你。”
木头师尊没了人声。
桃萌爬起来,拿起已经凉透了的粥,蹲在门槛上,边看鸡鸣山壮丽的日落,边用筷子“呼噜噜”将粥水送到喉咙里。他洗好碗筷,从柴房出来,湿手在衣袍上反复擦了擦,从犄角旮旯处找出七根长短不一、红的黄的白的蜡烛,并排置于神龛前,一一点燃。
桃萌翘起拇指,每按一次穴位,嘴里闷哼一声,身子也从站变为蹲,他颤颤抖抖的拇指按下海底最后一穴,终于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晕死过去。
桃萌是被一声哀叹弄醒的,他揉了揉僵硬的腰,爬起来,回头看门外,天幕黑洞洞,南边的北斗星暗淡不少,北边的南斗星却明亮如绣在黑绸上的珍珠。
还好,看起来自己只昏了几个时辰。
七星灯在暗室里摇曳,将木头雕像笼上焦黄色的光泽,原本慈祥的眉眼变得肃穆。
神机老人说:“桃子,你昏睡了七天七夜。”
桃萌脸涨得通红,“完蛋!迟了!师尊,我要下山去了。”
神机老人道:“迟都迟了,也就不急于一时。没人问最省心,有人问,就说你记错了时辰。桃子,你既然封印了力量,前世之际遇只会牵绊你。为师替你抹去过去。桃子,跪下受法,忘了吧。”
桃萌垂下眸,缓缓跪倒在地上,磕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