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背北面南,盘腿坐在大帐里的一张雕花大榻之上,一只可以睁开的眼睛,愤怒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不住地呵斥他。
自从在城见到被降爵为郡王的济尔哈朗之后,黄台吉已经不止一次在私下召见他的时候呵斥过他了,但是当着这么多王爷贝勒大臣的面儿公开喝骂他,还是头一回。
但是,黄台吉骂了也是白骂,因为此时的济尔哈朗表现得倒是十分沉稳,跪伏在地上一声不吭,任凭黄台吉喝骂,头也不抬一下,
至于其他人突见黄台吉这个样子,人人噤若寒蝉,尤其是再次从智顺王爵位上被降为智顺公的尚可喜,吓得浑身发抖,唯恐黄台吉注意到他,并在气头上再对他追加新的处分。
但是他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就在他使劲低头俯首,尽力避开黄台吉视线的时候,黄台吉还是从帐中跪着的一群人里找到了他。
“还有你尚可喜!朕先前叫你部下分驻牛庄辽河口,你部下仇氏率众叛离,毁了朕在辽河口的水师船厂。那次出事以后,朕不以为意,特将你部抬旗入籍,叫你戴罪立功,你是怎么报答朕的?!”
黄台吉说到这里的时候,或许是越想越气的缘故,一边呵斥,一边用手拍着座塌,发出砰砰的声响。
“这一次,你部金玉奎再次率部叛离,镇江堡内十门重炮,数十门大将军炮,以及数不清的火药弹丸,全部落入杨振所部兵马之手。你部下甲喇章京金玉奎率众投敌,岂无一点预兆端倪?你,你,你,你说你该当何罪?!”
“奴才有罪,是奴才御下不严,奴才自知罪责甚大,前不久奴才已经杀一儆百,杀了金玉奎及其部下的所有家眷。奴才一腔愚忠报效皇上,求皇上准许奴才将功补过,到军前赎罪!”
智顺公尚可喜被盛怒之中的黄台吉声色俱厉地一番呵斥,早吓得趴在了地上,一边咚咚咚地使劲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请求黄台吉恩准他到军前赎罪。
金玉奎于镇江堡内投敌之前,早就在尚可喜的面前发过许多牢骚说过许多怪话了,事情发生以后尚可喜想起来,才认识到那就是金玉奎投敌的预兆。
只是等他跟着尼堪逃回九连城的时候才回过味儿,已经太晚了。
当然了,金玉奎搞带着镇江堡内的十门重炮,带着尚可喜从麾下汉军里精挑细选的大批炮手一起投降了杨振,还不是尚可喜对其家眷痛下杀手的主要原因。
他们这种人今天投靠这个,明天投靠那个,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尚可喜自己就是这种人,他也没有脸拿着这个问罪部下。
真正让尚可喜怒不可遏的是,金玉奎领着金海镇的船队,沿江北上袭击了叆哈河口的九连城船厂,一把火烧了他尚可喜最后的心血和前程。
金玉奎不仅搞得尚可喜既失去了麾下大批熟练炮手,而且搞得尚可喜失去了重建水师的可能,等于是打碎尚可喜及其天助兵各部在大清国好端端的饭碗。
尚可喜之所以在黄台吉面前能够得到优待,之所以能以一个辽东汉人的身份在大清国得个郡王的爵位,其所凭借者,除了他为黄台吉带来了大批前东江镇的人马与岛民之外,一共就剩下两样,其中一个是其部下熟悉火器,另一个是其部下熟悉水师。
现如今,这两样东西全都没了。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是从金玉奎叛离才开始酿成的,但是尚可喜却把这个账一股脑儿全算在了金玉奎的头上。
金玉奎留在九连城的老婆孩子自然无一幸免,都在随后开始九连城驻军对内的清算行动中,被斩首示众了。
尚可喜通过处死金玉奎的家眷以及跟着金玉奎一起投敌的前天助兵部下的家眷,成功赢得了尼堪的信任。
当然,此时他把找这些事情说出来,自然也赢得了在场其他八旗权贵的信任。
包括黄台吉,听尚可喜这么说了之后,方才心中升腾的怒气,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哼,金玉奎该死,他的家眷该死,你尚可喜不能知人善任,坏了朕的大事也该死。但念在你投效以来,还算忠心勤勉的份上,这一次姑且降爵处罚,许你率部戴罪立功。”
“奴才叩谢皇上天恩,奴才一定戴罪立功,将功恕罪,报答皇上知遇之恩!”
面对黄台吉最后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话,一身冷汗的尚可喜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当即磕头如捣蒜,连声谢恩。
黄台吉看着大帐中跪了一地的王爷贝勒大臣们,见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他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快慰,知道这一番恩威并施,达到了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黄台吉中风失语,卧床了那么久,最担心的还不是前线兵马打了什么败仗,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权威有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损害。
如果他这次御驾亲征来到军前,那些王公贝勒骄兵悍将们见了他现在的样子心生轻视,不把他的命令当回事儿,那是他最害怕的,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眼下,他当众怒斥了济尔哈朗,当众怒斥了尚可喜,也有借他们再次立威的意思。
还好,济尔哈朗与尚可喜的表现,让他感到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