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午后,桓范与马茂便来了阅门。君臣谈论之事,大概是先把稻种放在旱田里育秧、然后才移栽到水田的过程。说得非常具体,诸如利用稻草在夜晚保暖、马粪草木灰的不同属性特点,之类的细枝末节。
令君接受了大臣拜见之后,离开了桌椅、到屏风后面的窄塌上休息。不过只有一道绫布之隔,外面的说话声依旧听得很清楚,甚至隐约能看到人影。
她不禁又想起了上午、在金墉城那边的情形。仲明反复摩挲、试用那把火铳的认真细致,恐怕除了绝色美人的身体、他从来没有那么仔细地对待过一件事物。那个少府马钧也有点口吃,听他说话比较难受,但仲明还是与之交谈了许久,详细倾听每一个过程。
仲明好像经常是这样,事无巨细都就事论事,很少在官吏将士面前讲什么大道理。反倒在女子面前,有时候他还会提起一些道理、感慨两句。
这与郭太后临朝听政、或是汉朝(东汉)太后执政的情况完全不同!毕竟无论多么有见识的妇人,也不可能经常抛头露面到处走;须要先识别、拉拢一些有才干的人,才能维持具体的军政事务。而仲明即便做了皇帝,却仍会亲自去军营、作坊,甚至可能去田间村庄,直接过问诸事,而且做事非常果决。
以前他曾说过,只想与令君玄姬安稳厮守,不太愿意过问世事。如今不知为何、他倒非常勤政,对各种枯燥乏味的事情,亦是不厌其烦、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偏偏他所看重的,并非臣子的恭维吹捧、或者享受顽弄权术的过程。譬如上午在金墉城,马茂等人把仲明比作圣人、也没见仲明多么高兴。
因此令君只得认可玄姬的说法,仲明太过勤快的时候,多半是他内心感受到了某种忧虑;这种时候,他多半还会急于有所作为,以图改变现状!
良久之后,屏风外面的人影晃动,两个大臣从桌案两侧的椅子上起身了。很快外面就传来了道别的言语。
这时令君才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秦亮转头看了一眼道:“有人在这里,卿没法午睡的。”令君带着一丝浅笑回应道:“无妨。”
夫妇多年、并非每天都有话说,但即便只是简单的一两句交谈,彼此间相处的感觉、也与冷着脸沉默完全不同。
他一副随意的样子,不过寒暄之后、目光仍在令君身上停留了一会。令君走路的姿态挺拔端庄,秀美的脸上、不经意间常有些许冷傲的神情;她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稍不注意、可能会表现得不近人情,但秦亮好像挺欣赏她的样子。
秦亮回过头去,缓缓舒出了一口气,把手指放到了面前的一叠纸上。他明亮锐利的目光、看起来并不放松,却好像有点走神;手放在奏书上,又没有要看的意思。
令君在一侧的椅子上,端正地垂足而坐。她见状却并未劝仲明稍作歇息,只是故意问了一句:“大朝那天,华林园的宴会过后,郭太后前来谒见,但很快下大雨了,她便没法离开景阳殿了罢?”
还在走神沉思的秦亮、反应过来,忙回应道:“没有马上走。”
令君看着他的神色,有时候不禁有一种感觉、他是不是忘记已经即位称帝了?这偌大的宫城里,起码一万多个女子、放走了许多也能剩下好几千,几乎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因为无论是汉朝、还是魏朝,选秀女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好看。但秦亮依旧遵守着以前的约定,令君不喜欢、未认可之人,他是不会带回来的,宫城里的人则几乎不碰。这种事别说是皇帝、便是东堂上朝贺的那么多文武百官,家里奴婢成群,估计也没有人会在乎。
片刻后秦亮又沉声说道:“景阳殿后面不是有座山?山的东麓,正有一处天然温泉。”令君恍然,轻轻颔首。秦亮接着说道:“哪天有了兴致,我们也去试试,挺不错的。”
令君下意识想象出了温泉中的场面,她很了解仲明,不仅能让妇人沉迷感官,还会说一些好听的话、制造情绪气氛。令君早已不在意这种事,但还是有点酸溜溜地脱口问道:“陛下是不是又提起、我们给郭太后的许诺了?”
秦亮的眼睛顿时微微睁大了一点,终于问道:“卿怎么知道?”
令君笑了一下,淡然道:“郭太后成了前朝太后,现在最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名分。说什么话她才高兴,陛下怎能不知?”
秦亮看了令君一眼,沉吟片刻道:“郭太后希望有个名分,主要还是不想去冷清的永宁宫居住。那天分别之时,她便主动说了个折中之法,想让我策封她为夫人。”
令君脱口道:“那样我不是对她食言了?”
秦亮道:“许诺本是令君之意、我告诉她了,她对令君原先就有感激。”
令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踱了两步:“她若没有大晋的夫人封号,将来的谥号应该也是皇后。郭太后的功劳很大,这样做,怕是太亏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