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卢家的第一晚,就在一种不太安宁的静悄中度过了。
李明夷大抵能猜出些什么。
即便是在唐朝这样的盛世,普通人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容易,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卢小妹已经失去了太多,没人忍心让她再懂事一点。
“阿叔,你搞错了,这不是忍冬藤。”
早早的清晨,露水未干,一大一小就已经出发,赶在日出前去山上采草药。
昨天卢阿婆说让李明夷歇两天再寻活计,但他来了这半月,不仅没给家里补贴一星半点,倒让卢小妹花了不少钱,这闲是一点也赋不了了。
刚好卢小妹说这几日天气好,适合采药,两人便起了大早,准备采了药卖去西市药市,再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缺人的营生。
“我知道。”李明夷割下面前一把带着紫色花株的灌木,将新鲜的断面展给她看,“这是鸡血藤,有小鹿茸的别号,也是一种药材。”
最重要的是,它比忍冬价格高出十倍不少。
只见在李明夷掌中的枝条,断面处果真慢慢沁出血痕似的汁液。卢小妹看得眼睛发直,对李明夷的佩服又上一层楼:“你那个什么师傅可真厉害,怎么教得你什么都会啊?”
“因为我不止有一个师傅。”李明夷把那把鸡血藤丢进草篓,算算时间也该出发了,便站起身,“我们去城里吧。”
“难怪你不愿意认裴博士当师傅了。”昨日他和裴之远的对话,卢小妹也不知听懂了几分,但结论是肯定的,“你这么厉害,师傅一定更厉害,所以就算是要拜,也是拜王焘老先生嘛。”
王焘,唐朝最负盛名的医学家之一,白内障手术的先行者。
李明夷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离医学史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这么近,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背起装着药的背篓,朝着远方在朝阳中现出轮廓的城门走去。
陈留的西市,在上午便张罗开。按旧时的规矩,这算是犯了午时开市的律令。但而今市场不算景气,太守郭纳便特令松了这一条款,使买卖时间更加充裕。
“这鸡血藤成色不错,可惜量少了些,算你们三十文吧。”
药市伙计的话,让卢小妹不禁瞪圆了眼睛。三十文!他们今天所有别的草药加起来都卖不了这么多钱。
她听李明夷说鸡血藤也是药,却不知道这玩意这么金贵,看着比寻常翻了一番的钱送到手里,眼里仿佛已经见到了金银闪烁的未来。
“阿叔。”她果断决定,“以后你也别去做工了,我们就专采鸡血藤,这都抵你一天工钱了。”
这丫头,昨天还说着让他做最了不起的医生,今天就向三十文低头了。
李明夷尚未说什么,却听身后一道带着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小娘子,你又何必如此辛苦营生呢?云娘一个青楼妓,便是你攒钱把她赎出来了,谁又会要她呢?”
李明夷不作声色地皱了眉,循声看去,进来的是一个打扮花俏、头戴黑巾的矮个男子。虽是男人,脸上却施着粗糙的脂粉,不过显而易见手艺欠佳,反倒把毛孔一一现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邋遢。
一见此人的脸,卢小妹眼里的光彩立刻褪去,连带声音也冷漠下来:“谁说我要赎她,我自己过日子不用花钱吗?”
“缺钱呐?”那男子跨进门槛,走到伙计面前,丢下一把铜钱:“要一包石灰粉。”
伙计嫌恶地往后避了避,远远伸长手取了钱,马上丢进钱匣子里,扭头就去拿他要的东西。
等药的空当,男子转过头来,以一种赤。裸裸的眼神,上下打量面色不悦的卢小妹,笑得似有深意:“缺钱,可以来平安坊嘛,别说三十文,一天三百文也不在话下。你虽然黑了点,瘦了点,不过好歹是……”
“大茶壶。”伙计刚好走出来,远远往案上丢了包东西,“你的石灰粉。”
“谢了,我这见不得人的毛病啊……”被称为大茶壶的这人丝毫不以为耻,一边笑着,一边转过头。
谁知他的视线刚转过去。
一包来不及看清的东西,随着一道手臂划过的残影,竟直接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偷袭他的人显然用了十成力气,纸袋子一砸上脸,马上裂出条大口子。满满当当装在里面的药粉瞬间爆了出来,给本就施着脂粉的脸又扑上厚厚一层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