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虽以木头和石块搭成,却雕铸精美,布置得极为讲究。乍一眼望去应该并不稳固的结构,越瞧越觉得浑然天成,简约而又不失大气,悠然中透出几许堂皇。如同三月里的江南,风淡淡,月溶溶,梨花院落,柳絮池塘。
居住在此间的主人,是否也是一位“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的寂寞天涯客呢?
“伯父不知道在不在家,我先去看看,你在这等一会儿。”林曦留下江晨,独自走入了院落。
江晨转身站在崖边,看着脚下一片迷蒙苍翠的山岚,淡淡的湿意钻入鼻孔,寒冽的风扰乱了远方人间灯火,城郭也迷离。他仿佛也体会到了此间主人的意境,清冷宁寂的感觉一点点渗入心中,冷眼观世,寂寞悠然。
他可以短暂享受这片刻的超然意境,但心中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个超然之人,这山间云生雾起和早晚的烟霞固然美丽,却不属于自己。在释浮屠死去之前,自己将迎接的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血腥和残酷。
冷风拂面,江晨蓦然回首,正见林曦跟在一位老人身后走了出来。
这位被林曦称为“伯父”的隐士,没有凛凛的威势和矍铄的眼神,看起来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眼睛也不明亮,甚至还带着老年人的浑浊。
他慢慢走到江晨面前,上下打量着少年,用苍老的嗓音说道:“丫头让我来看看你,你且伸手。”
江晨伸出右手,老人一把抓住,按住脉门片刻,轻咦了一声,不待他反应,又去翻他的眼皮,仔细瞧了几眼,才把他放开,叹了一口气。
这种表现让江晨嘴角一抽,很想就像评书套路中那般来一句:“大仙,我的病还有救吗?”然后大仙捋了捋胡须,语重心长:“本来是十死无生,得亏遇到了本大仙,赐你一道桃木符,可保三年平安。只是这价钱嘛……”然后自己哭着喊着道:“只要大仙肯出手相助,就算万贯家财我也在所不惜……”
林曦清脆的语声打断了江晨的联翩浮想:“他自从七八日前被人打伤,到现在还没恢复。伯父可有办法解决?”
老人摇摇头,道:“那人用了一套气血搬运之法锁住他的真元,应该是西北一带失传了上百年的秘术,我对此也无能为力。幸运的是,这法门虽然古怪,却未损他根本,想来那人只想惩戒他一番,并未抱有太大恶意……”
林曦瞥了一言不发的江晨一眼,问道:“这个惩戒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老人道:“我也无从知晓,或许就在今夜,或许是几十年之后,这要视那位高手的心意而定了。”
林曦先是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但立即又恢复了美丽的笑脸,软糯道:“伯父,我明天就要跟他订婚,说好的嫁妆可以提前给吗?”
老人瞥了江晨一眼,道:“我还是想再提醒你一次,这个人胸怀不平,心镜蒙尘,志在他处,实难与你长相厮守,这把剑给他只会让他更急于孤注一掷,你还是决定这么做吗?”
“我……”林曦抿了抿唇,眼神坚定下来,贴到江晨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掌,“我认定了他就是莪生命中的那个人,哪怕不能相携白首,哪怕他将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他,因为他的生命已经与我一体,他的愿望也就是我的愿望。他若死了,剩下的路由我替他走完!”
默默旁听的江晨闻言心头一颤,如此至真至诚的深情令他刹时动容,既感动又惭愧。
林姑娘,我江晨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托付?
老人额头皱起了深深的沟壑,叹息道:“你这丫头,哪里知道情深之苦……”
林曦轻声道:“只要我还能坚持下去的一天,我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也罢。”老人深深望了江晨一眼,解下腰间毫不起眼的佩剑,连鞘带柄递给江晨,“既然丫头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希望她年纪轻轻就守寡。拿去吧,只有一次机会,不要轻易出鞘,好自为之吧。”
江晨纳闷地双手接过佩剑,低头一端详,只见这支剑从鞘到柄都是以木工雕成,内里剑身八成也是木制。就这么一柄剑,像工艺品多于像凶器,说它价值连城江晨能够相信,可要用它去杀人……
“前辈,这是……”
林曦拍了拍江晨的手掌,示意他别多问,把佩剑仔细收好。
老人看见了两人间的小动作,微微一笑:“当年我为了杀死一个号称天下第二的老匹夫,封剑养剑,十年不出手,等到剑意大成,那老匹夫却已不在人世。这把剑徒有杀人之力,却无想杀之人,我拿着却也没用,就送给你了。但你要记住一点,利器只是利器,不能过多倚仗。若第一剑没杀对人,你也没有第二次拔剑的机会了。”
江晨悚然一惊。
老人这一席话,让江晨终于能确定他的身份了——圣城「老穷酸」,「耕读老儒」,这些都是他的外号,其真名早已无人得知,甚至连事迹也少有流传,只知道他大约在几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三,那时候释浮屠虽已创教,却还未能夺得“人间至强”的美誉,除了亘古不变的天空城主之外,天下第二是由另一人占据……也就说,在数十年前,这貌不惊人的老者战力犹在浮屠教主之上!
那么他送给自己的这柄木剑,被他封养十年之后,是真正具备一剑击杀浮屠教主可能性的绝世凶兵!
江晨刹时间就觉得这柄不起眼的木剑变得沉甸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