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一切尽数烟消云散,因为她视作恩人的这个人把她带走,让她与家人失之交臂。
他不是她的恩人,他是她一生苦难的罪魁祸首。她所惦念的,她所感激的,只是一场卑劣的偷窃。
而他这场偷窃,终于在此刻迎来了丰厚的成果,她终于以自己的善良与孤苦,厄运与性命换取了他的生存。
她居然说他是她的恩人。
她居然说重新遇见他真好。
错乱颠倒,荒谬绝伦。
“多年以来,我只管算如何偷运续命。我刻意不去知道被偷走好运的人后来命途如何,以何种契机,辗转地来填补我的生命。”
“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装作一无所知,心怀侥幸、大摇大摆地活下去。”
终于有一天,他与自己的罪孽狭路相逢,终于目睹了这鲜血淋漓的,他所摧毁的一个人的全部人生。
他蓦然看见这苟延残喘的身躯里注满了他人的厄运,沉重得让他不得喘息,无法前行。
他恐惧这由他人厄运拼凑而成的人生。
“从那之后,我便决心要还债。我找到那些被我偷取好运之人,将他们的运气一一偿还。若他们还活着,就补给他们这一世。若他们已经死了,就填给他们下一世。”
“时至今日,我的债已经快要还完,就只剩下她了。”苍术轻声叹息。
荒野的夜晚万籁俱寂,烛火跳跃,照亮破庙里这一块狭窄的角落,静默地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不远处座上残损的佛像也低眉敛目,沉默不语。
寂静之中,谢玉珠率先打破沉默,她清了清嗓子,斟酌着慢慢说:“苍术……苍术大哥,虽说你做的不地道,但上辈子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我喜欢那种高大英俊威猛深沉的男人,不喜欢你这样……”
她说得十分艰难,仿佛在努力措辞。在话题往奇异的方向发展之前,苍术及时地打断她:“不是你。”
谢玉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吓得我是坐如针毡啊!不是我……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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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珠满面疑惑地指向叶悯微,苍术立刻制止了谢玉珠离谱的揣测。
“也不是她。”
谢玉珠奇道:“都不是,那你找我们干什么呢?”
“我跟着各位,自然会见到她的。”
温辞探究道:“你想说你神机妙算,能改他人命数以利自己,如今却不知道那个姑娘的所在,还要跟着我们吗?”
苍术从容以对:“我自然知道她在哪里。只是菩萨畏因,凡人畏果,我要以最好的因果与她相遇。而跟着各位,就是最好的因。”
温辞目光深深,不置一词。
苍术转向叶悯微,主动问道:“万象之宗怎么一言不发,您对在下没什么疑问吗?”
叶悯微点点头,说:“有。”
然后她便开始了她的长篇推演。
“你说你偷走这个姑娘的好运,以至于摧毁她的一生,这种说法并无道理。假使天机自有定数,便如在四边设墙的冰面上弹出一颗冰球,从它滑出的一瞬间开始行动轨迹便已注定。你只是天机设在此处的一道固定的墙壁,它以某个方向撞向你,再经由你滑向下一道墙壁。你的选择不是你的选择,而是天机如此,事实上没有人有选择,她从出生开始这一生便已注定。”
“假使天机并无定数,便如在广阔无垠的冰面上弹球,你只是突然出现在她轨迹上的一面墙,她撞上你然后转向。那么在她之后的滑行中,她还会撞上无数突然出现的墙,她在所有的碰撞中都未能彻底转向,仍然落入了湖中的大洞中。这其中,又有多少归因于你?”
谢玉珠与苍术一齐瞪大眼睛瞧着叶悯微,温辞却并不惊讶,只是嗤笑一声。
叶悯微说完之后与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发现有些不妥,于是补上一句:“由此看来,我认为你对于她的影响,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重大。”
苍术沉默不语,谢玉珠还适时地插了一把刀:“大师父,按你这么说他这些年还债,不都白还了吗?”
苍术的脸色青白得十分好看。
叶悯微认真地在地上划出一些符号来:“我说的只是一种推论,这个被称作天机的东西十分玄奥,若其中相互影响的因素部分固定部分可变……”
她说到这里,烛火正好燃到了尽头,嗖的一下熄灭,悠悠升起一道白烟。破庙里的光线顷刻间暗下去。
苍术好像终于解脱般松了口气,欣慰道:“太好了。其实在下双耳已聋,只是会读唇语而已。如今没有光,在下便什么都听不见了,还是早点休息,养生要紧。”
他说着就利索地躺在地上,便摸索着捞到旁边的一堆干草,撒在自己身上。很快便从那黑影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倒是睡得很沉,不怕我们杀了他。”温辞在黑暗中冷冷道,语气仿佛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