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已过,天气渐渐回暖,宫墙内的花草大多都舒展了。姹紫嫣红,水灵灵的模样并不比宫里的美人逊色多少,却很少有目光愿意为它们稍作停留。那些目光太忙了,忙着看别人的脸色,忙着给别人脸色看,忙着将自己的别人的脸色转化成和暖春风,然后去骗别人也骗自己。花儿草儿不介意没人关注,依旧热热闹闹地开,肆意盎然的绿。
结束了与几位心腹大臣的商谈,萧煜出了密室,脑子里却还在盘算刚才所议之事,心中很是烦乱。这会,他什么也不想做,就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信步来到后花园,他望着清明的月色好一阵出神。暖风轻拂,将万物之声融合为一首卿卿我我的情诗,携着花香在耳畔低吟浅唱,不知不觉间竟将胸中的浊气一扫而光。“这夜色……可真美啊!”他冷硬的心肠里融入了一点柔软的东西,竟让他生出一点想吟诗作对的兴致。这个念头刚起,另一个念头就接踵而至:大事未成,岂能贪念享受!于是,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绷直了,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随时准备射杀猎物。也就是在这一瞬,有个问题不受控制地飘过了他的脑海:我有多久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与人说话了?他想不起了,他还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观赏夜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上官媃穿着一身初阶宫女的衣裙从花丛后转出来,全然一位慈祥柔善的母亲,看不出丝毫的阴损狠毒:“煜儿!这么晚了还在忙?是在为你父皇要为你求娶雾游国公主为妻的事烦忧?”
“是,也不全是。”萧煜上前两步,扶着上官媃的胳膊,“母后这么晚出宫是有要紧事跟孩儿商议?有事您让鸢萝姑姑传话,孩儿自会进宫去,您不必亲自前来。您出来一趟太不容易了!”
“还好。你好长时间没进宫了,母后想你了!”上官媃端详他片刻,神情温婉和悦,“略瘦了些,精神倒还好。你呀,不是要紧事就让手下人去做,别事事亲力亲为。”
“母后这样放心不下,是拿孩儿当小娃娃了。”萧煜摸了摸石凳,稍微有点凉,“母后愿意去书房,还是就在这园子里转转?”
“这里的空气很舒服,咱娘俩就在这儿说说话吧。别担心,我虽然生在丞相府,但打小就是上墙爬屋,抓鸡追狗到处窜的主,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娇滴滴的娇小姐。”上官媃拂去对面石凳上的落花,示意萧煜也坐。“那雾游国国王皇子众多,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舞枪弄棒,骄纵着养大,要月亮就绝对不会给星星,其刁蛮任性的程度不亚于雪千色,这样的人不但不能成为你的助力,还可能惹来麻烦。这贤王妃的宝座绝不能落入她的手中!”
“孩儿自是知道这一点。只是,若拂了父皇的面子,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别担心,母后自有办法让雾游国主动悔婚。”上官媃拍拍萧煜的手背,安慰道,“母后会替你物色一个才貌双全,贤德智敏的女子为妻,绝不允许旁人拿你的终身大事牟利!”
“身在皇家,婚姻无法自由,孩儿早就认命了。母后不必为孩儿费心。”
“他们不能婚姻自由是他们的母亲无能,没有尽母亲之责给孩子保护。你是我上官媃的儿子,我必要为你觅得良人,一生圆满幸福!”
“谢母后!”萧煜笑道,“有母后在,孩儿高枕无忧!”
“所以啊,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好,不必再担心其它。一切有母后!”上官媃含笑注视着萧煜,眼里慈柔一片。“两个时辰前,苏舜卿奉旨秘密进宫了,说是为了水月砚而来。不知是何故,你父皇突然对水月砚志在必得,派出了大批高手到处打探水月砚的下落。从前他想要水月砚,是因为有传闻说水月砚关系着一部兵法,得之可安天下。据目前来看,他想要的恐怕不是天下,而是另有所图。”
“身为君王,却不想安天下。孩儿实在想不出父皇到底想要什么?”
“人总是被更玄妙更触不可及的东西引诱,这才是欲壑难填的真相。而你父皇并非被欲望勾引,是他本就是贪欲的化身。坐拥天下对他而言,不过是功能最齐全也最方便的一个玩具,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早已玩腻了历代君王玩过的那些把戏,他现在想玩更新鲜更刺激的。可还有什么比皇权在手更刺激?”
萧煜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认真说起来,孩儿得到水月砚也实属运气,谁能想到时隔多年,会在那穷山僻壤邂逅慕连城的老管家?依后来的情形看,知道水月砚在他手里的大有人在,不然不会一路咬着不放。孩儿尚未查清这批人是谁,父皇应该也还不知道水月砚的下落。”
“当年,凤舞山庄被屠,慕家没一个活口。为何这管家会安然无恙?还拿走了慕连城准备献给圣上的水月砚?这事越想越蹊跷,我怕有人在背后使诈。”
“老管家说,事发当晚,他早早地歇下了。后来慕连城将他唤醒,亲自将水月砚交到他手中,叫他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守好水月砚,不能辜负圣恩。他见慕连城神色凝重,就问出了什么事。慕连城一言不发,叹着气走了。老管家担心山庄里不安全,就抱着水月砚睡在外面的马厩里,这才侥幸躲过一劫。这些年他东藏西躲,始终不敢忘记慕连城的托付。那日,我去清溪视察,路过一处受灾严重的村庄,发现有户农家离村子很远,且独门独院,好像不愿意跟外人往来。打听之下得知,那家只有一个独居老人,多年前逃难到清溪,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出于好奇,我前去探望。老管家得知我是当今二皇子,哭着将水月砚交与我,托我转交给父皇。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太过巧合,就在离开村子的第二天派明澈回去查探,结果发现老管家和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杀了,连拴在村口的那条狗都没放过。想来是有人得知了水月砚的下落,前来索要不成,便杀人泄愤。”
“之前没来得及仔细问你这水月砚是怎么得来的,这会听你这么一说,倒也不像有假。”上官媃一根手指敲着脑门,脑筋转得飞快。“慕连城大祸临头都还想着替圣上办差,这份忠心真是又可笑又可悲!估计他到死都想不通圣上为何会灭凤舞山庄,也不相信圣上会屠他满门。死都死得稀里糊涂的,想想也是可怜。”
“慕连城是如何得到水月砚的?这东西不是巫族世代相传的宝物么?”
“这问题至今是个迷。慕连城只在折子上说,他得了个稀世宝贝,是如何如何的好,却没说他是怎么得到的。你父皇心急,还没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把人给杀了。”
“这段时间,孩子一直在研究这水月砚,却始终未能发现它的特别之处。莫不是有人故弄玄虚,引发事端?”
“水月砚乃上古神物,贤王肉眼凡胎,发现不了它的玄妙也正常。”樱花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修长挺拔,穿着普通紧身夜行服,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两位不必惊慌。在下木晚心,没有恶意。”
母子二人内心震惊,却都没有表现出来。上官媃更为老辣,转眼间已镇静自若:“阁下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木晚心嗅了一回樱花的香气,才说:“我告诉你们水月砚的秘密,你们帮我弄到梨花榆火的配方。大家各取所需,不问根由。可否?”
“梨花榆火是江湖人用的东西,皇族怎么会有配方?”
“如果没有梨花榆火,慕连城会死得那么快那么惨?”
“或许皇宫里确实有人知道,但本宫不知,怕是满足不了阁下的要求。”
“既如此,在下也不勉强。日后皇后娘娘为水月砚发愁时,可别后悔今日所为。”说话间,木晚心已朝花园的出口走去。“贤王偷偷将水月砚据为己有,不过是想通过它找到木兰策。可你知不知道,只有水月砚是找不到木兰策的。没有木兰策,闲王有信心凭自己的本事安定天下么?”
萧煜稍加思索,上前拦住去路:“恳请阁下赐教!”
“赐教不敢当。”木晚心看向上官媃,“皇后娘娘当真不愿跟我合作?”
“本宫凭什么相信你所言非虚?”
“皇后娘娘聪慧,自然判断得出我所说是真是假,不是么?”木晚心掏出一卷纸扔到萧煜怀里,“梨花榆火的配方锁在圣上的秘匣里,找到后将它拓在这上面。只要你们手脚利索做得隐蔽,就不会有人发现。”
“木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连如此隐秘的事都知道得这般清楚。”上官媃上下打量木晚心,“我们认识?可否取下面具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