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是全村最好的住宅之一,是全村少数几所砖砌的宅子,三进院子只有三个正经主人,倒有两三个佣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屋”了!
大屋的主母自然是大娘子,年轻时便守了寡,幸而有个儿子傍身,又养了个打小就过来一道过活的童养媳花姐。才将儿子与媳妇收拾圆房了没几个月,儿子又一病不起,也不曾给她养下个孙子。
打县城请来的郎中不下三四个也没瞧好,如今请了张仙姑过来,约摸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张仙姑心里打着稿子,想着这一回糊弄过去不太容易,寡妇没了儿子,生怕大娘子把气都撒在自己身上。大娘子一个妇道人家,能在这村里守着这片家业,盖因她有个得力的娘家,她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在县衙里还做小吏,几辈子都干这个,有些势力。实在不好得罪!
进了门,花姐就亲自掩了门,对小丫说:“你将仙姑的法器放好,再去洗了手,烧热水煮了茶招待仙姑。”
小丫答应一声,花姐才对张仙姑道:“仙姑,里面请。”将娘儿俩领到了最里一进院里的东厢房。
张仙姑进了一看,里面旁人没有,只有一个大屋的大娘子,以及一个……白帕覆面,躺在床上的……人。
大娘子对花姐点了点头,花姐重又掩上了门,将扇门,将室内五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张仙姑一看这阵仗,心里也有些慌,这床上躺着的人怕是已经死了!一天见着两个死人,张仙姑有些撑不住了。
老三也是悬着心,手摸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大娘子缓缓地站起身来,道:“仙姑,当年这孩子是吃了你的符水才养下来的,一事不烦二主,如今他走了,还要再劳动仙姑。”
张仙姑也结巴了,道:“大、大娘子,这、这……我可不会这个……”
大娘子慢慢走过来,张仙姑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大娘子却只是拉住花姐的手,对张仙姑道:“我这花姐,是打小养在我家里的,就如我女儿一般,我如今情愿立下书契,将这女儿与这片家业招你家三郎做女婿!待生下孩子来,我只要头生子姓朱,延我儿香火,余下的随你们怎么样!我拼上一把老骨头,总能将孙子养大的!”
一个大雷炸在张仙姑头上,张仙姑什么事没经过呢?忙不迭地推辞:“这怎么行?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您是什么样的人家?要招女婿,什么样的人才招不到?非招他个毛孩子……”
大娘子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休要装不明白,我们两个寡妇失业,再不招个男人,就要被他们活吃了。依旧招他们家的人,是送羊入虎口。当然要招个外姓人。我有计较,情愿再舍些家业与他们分,剩下的也足够咱们过活。总比你们在这里田无一亩地无一垄的强。我宁愿与了三郎,也不交给这些算计我的人!如何?”
不如何!
张仙姑直摇头:“不敢不敢!”老三,老三她是个女孩子呀!如何再娶个妻?娶来了如何能让花姐生孩子呢?
张仙姑将老三当做男孩儿养本是出于无奈,当年大娘子讨她的符水时,问过灵验不灵验,张仙姑当时自己正怀着老三,指天咒地说是灵的,自己生的一定是个儿子。且家里又穷,生个女儿养不活就要溺死,只好骗丈夫生的是个儿子,暂将老三养活了过来。丈夫头前的儿子又不幸折了,无法继承丈夫跳大神爬高爬低的事业,只剩一个老三,叫她学些神神道道的本事,权作“继承家业”了。
她只管女儿叫“老三”,从来不敢像别人那般叫“三姐儿”“三娘”之类,就为防着叫顺了口被戳破。如今十二年过去了,想改过来也没个由头了。
张仙姑心中暗暗叫苦。
大娘子却又说出一番话来:“仙姑恕罪了。仙姑也知道寡妇失业是个什么下场,不但家业保不住,命且要没呢!我现在是在挣命!”
张仙姑忙说:“我们一个字也不敢透露的,只求……”
大娘子摇摇头:“仙姑已经知道了这屋里的事,断没有叫仙姑袖手旁观的道理。仙姑答应了,从此是亲家,三郎就是我的儿子,我为他安排一切,包管万事不用他操心,也不必再受辛苦,想读书就读书,不必去窗根下偷听,我给他请先生。我已送信与我侄儿,唤他来做个见证,决不叫三郎吃亏。若不依我……我这儿子就只好是仙姑咒死的了。仙姑想,他们是信我,还是信仙姑?愿不愿意吃了我们娘儿俩时,顺道踩仙姑一脚呢?我退一步,只管带了这孩子去县城投靠娘家,舍了这里的家业,想必他们也不会追杀于我,却只好拿仙姑出气了。我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气不顺,也想要那令人不顺的人倒霉。仙姑以为如何?”
张仙姑听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