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在打量这怪物之际,墙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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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啊。”有人发了声喊,就转身一头扎进燃烟里。
黄狗不及细想,也跟着众人一齐跑,但是这一回进烟场,就有些不对劲了,他的两眼被烟气呛的泪如泉涌,心里又是骇异,又是悔恼,之前做这些发烟球,早知就该提醒他们,不要放呛眼的东西进去,这会真是作茧自缚了。
没奈何,他只能跟这脚步声跑,又一想就醒悟过来,又怎知前面的人走对了方向,他便只好停下来,将走过的路大致又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么一耽搁,身边脚步身立时远去,等他正要跟上,就听前面一声惨叫,隐隐有听见了那似梆子声的弓响,登时骇然不已,他杀过来了。
这样下去迟早要完呀,黄狗一咬牙,折而向左,忆想中那里有一条池上桥,桥下就可藏身。身后惨呼声越来越多,弓弦破风声也越来越疾,似又有其他位置的弓手也赶了过来,恰逢其收割人命的欢会。黄狗一脚踩空便摔进池塘里,他顺势潜水下去,不敢冒头,所幸池水并不深,他便踩着池底,拨开水草往深处摸了过去,经水这一激,这会儿才从喉咙传来阵阵剧痛,胸口也犹如压了块巨石,他在水下拼命分水,只不知过了多久,手背打到一硬物,他不及细想忙抱了上去,果然是根柱状的东西,心中狂喜异常,这必是池上桥的桥墩子了,他攀着柱子上浮,探头出水,舌尖有万分的痛痒,直欲张开大嘴,大口喘息个痛快,他狠狠对着舌尖咬下去,直将那不安分的舌尖咬去一小截,剧烈的疼痛反倒令他舒爽无比,因这痛是纯粹的痛,是不掺杂其他滋味的,他知道必须小口小意的呼吸,无论那呼吸的欲望多么强烈,几欲破胸使人发狂也罢,这是生死关头,万万不能去尝试。
一阵脚步声从头顶的桥面急急经过,听声儿,还伴着铁皮底子的布甲才能有的沉闷铿锵响声,他知自家的兄弟此刻无有披甲,那头顶经过之人必为敌兵。
过了一会,桥上喊了几声听不懂番话,有长枪从桥边伸了出来,往桥底水里使劲搅拌,他心中大定,敌兵披了甲,就不好跳下水,只是站在上面如此搅水于他无虞。只盼杨万春那头早早点火,依计逼退敌兵,别给敌兵腾出功夫,从容退甲下水来搜寻,若是那样,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有火。”有人大呼,余众闻之哗然。
邢红娘眼角处瞥见头顶有红晕色,高悬星灿,抬头转了一圈去寻究竟,却见了先前那个院子已然火势冲天,心中只叫不妙,只顾着清理这边,却叫那边给撇下。听桥那边的东虏人犹自还在纠结争执于退不退甲,下不下水,便有几分着急道:“听刚才那个水花声,下水逃走的人不多,最多不过一两人,这桥不短,还有事,就不要管他了。”
“嗯,对,那火不知是起了多久,咱们还得连翻几座山,才能从那道小路出去,追兵有马,要来的很快,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界,万一追兵中有人知有这条路,抢了先就把我们堵住了,咱们可得赶紧走,入他娘,都别傻站着,赶紧走啊。”许宏杰虽是个粗鄙汉,却对那生死攸关之事十足谨慎,这一番话说的鞭辟入里。
“好,走吧。”邢红娘略一沉吟,思忖就是个把人逃了也不关大局,此次奔袭已然建功,复家完了,杨万春也必然是被那一箭射死,她看得十分真切,那是一箭正中胸口,人就飞进屋里去,那位东虏的弓手用把十石的巨型步弓,拉满弓射出去,听声儿似敲起梆子,她站在近处,一个耳震得嗡嗡作响十分渗人,别说是个凡人,就是一只老虎都给射死了,这样的强弓之下披了甲也没用,除非是神甲营那种虾壳铁甲。
待水面的浮光从清色换成橘红色,黄狗挞定敌贼远去,这才从水里爬出来,四处张望,所见皆火海滔天。于是去寻那一堵有地洞机关的墙,这处机关只复安详知,此人却死透,他只好依次在那几堵墙上来回拍击,又一想地洞这种东西平时可用不着,且还是临危时拿来救命的要紧什件,绝不至于修在这种伸手可及的墙面,他仔细回忆那复安的话,原话乃是“就有个小精舍,墙下有个暗门。”
这才恍然,眼底下池心处不就立了一座小方阁楼,他赶紧过去却是锁了门的,一脚踢开,里面胡床镜几雕工绝伦,诗竹俱是优雅,不禁微微一愣,他也是县城里走过几回,心知这样的场地多为贵人们相邀赏月,墙上的字画必为真品,只不知究竟值几钱,就将墙上的两幅字画卷轴收了,束于肩背上。
精舍方寸之地,地洞实不难寻找,果然一段墙下的地砖撬开便是,床边的银镜烛台里取来蜡烛,按机簧拨开腰带里一个铜皮盒子的盖子,里面有很多纸筒,咬开后倒出里面的火药,再用火石点燃,火药炽烈间,速拿蜡烛去接火。
地洞里有金漆味,黄狗暗骂一声晦气,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久了,他难免十分忌讳不吉,金漆是修棺材和造船所用的封填隙间之物,若不为逃离火海,从来宁避之无返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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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人家就是会花造,这地道从水下过,用了不知多少好木料,够打,够打一艘战船了。”黄狗往深里走,咋舌不已,心里思忖着。
拾阶下去再往前,里面并不曲折,是一段低矮且笔直的洞径,熬过以后就是向上的台阶,依旧笔直且豁然宽阔,黄狗惊愕莫名,这可不止一艘战船,直起腰大步迈开,蜡烛火头乘风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形,他要赶紧出去与杨万春汇合,或许来得及追上那股敌贼,平心而论,他并不恨这股敌贼,纯为立功而已。念及立功,从此也如复家人这般锦衣玉食,当下心绪喷涌,喘息疾了,热气灌入嘴里,那本已麻木稍许的舌尖阵阵裂心之痛,但他只是咧嘴在笑,眼中尽是黄灿灿的冷光。
再往前却有个岔道,他微一踌躇,拧眉琢磨了一会儿,思忖:这岔道来的毫无道理啊,莫不是有陷阱,一条生路,一条死路吗,入娘的,那复安居然没提这事儿,许是他也无从得知吧,此密只复老爷一人独知吗,这可难了呀。
他于两岔道间来回对比,始终不得要领。正苦无良计,忽而想起了那精舍里的镜面烛台,铜皮的镜面看似有些分量,拿来挡个暗器不知可否,一咬牙就回去取过来,提了这沉沉的铜镜作盾牌,他先选了右边这条路,刚踏出一步,又退了一小步,他本可以等火势渐息,从容离开,不必走这劳什子地道。但是立功呢,又想着这回他都咬断了舌尖,若不能立个大功,谋个好出身,岂不冤枉。
立功心切,他终于往左边这条路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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