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道:"春娘使不得。英阳娘娘今为太后娘娘宠女,异乎旧日司徒府之姐姐。爵位已崇,春娘那里这般没道理称小姐呢?"春娘陪笑道:"不是道俗语说的,十年之口,一朝难变。春云从少儿,一桌儿同食,一榻儿同寝。今虽贵为公主娘娘,春云之心,尚以小姐知之。一时失语了。"兰阳笑道:"春娘子,这张伶牙俐齿,真要把死老鹤说下树来呢。"英阳道:"丞相自来善欺过人的。春娘为仙而欺,为鬼而欺,又为我之哥哥十三,请来什么假道士,又欺过的。可使春娘尽道其一五一十的罢。"春娘听罢,推了局,走出门,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丞相都细细的听了一回,始知英阳是郑小姐,喜从天降,真个重逢再世人,不胜手舞足蹈的欢喜,便欲开窗攒入,登时发作了,抢白一场,心下想道:"他便瞒了丈夫,成群作党的侮弄我,不免尚在梦中,我就作起一法儿,瞒过他,看他怎么样儿,倒也有趣。"如此思量,不觉心里快活,便回身还至屋里,稳稳睡过一夜。
早已日上三竿,侍娥们不见丞相起来,开了帐幔看时,丞相躺在床上,向了壁作呻吟的声,复向空说鬼鬼祟祟的话来。
侍娥们看这般光景,又惊又骇,慌慌张张走告秦淑人道:"不好了!丞相夜来不舒服,倒至今躺在床上,呻吟不已,又作起鬼话来的。淑人姐姐,忙告公主娘娘,一同看视看视。"秦淑人听来大惊,两步做一步,到兰阳屋里告诉。兰阳吃惊不少,与秦淑人一同往了英阳寝所。
英阳缘昨夜更深热闹,刚至丑末才寝睡,到晚间起来,梳妆未完,丞相侍娥一人正在那里一般告诉。兰阳道:"姐姐,丞相不舒服,尚今躺
在床上呢。"英阳啐了一口道:"不过是使我们瞒过出来的。"春娘道:"昨天席上,娘娘指桑骂槐,语或不择,激怒了太过。丞相不平,作起患来。两娘娘正经正经的,往视丞相,说起本事来,以安丞相之心罢。"英阳道:"昨日好好的,怎么一会子作起病来?倒是弄了事,使我们伏侍。妹妹,莫须落了圈子里罢。"正说间,侍娥两人喘吁吁,又来道:"丞相用手指空说的,说的什么花园里,什么姐姐、春娘子,又什么十三兄,总是谵语,郑司徒府中话来。眼睁睁没有精神的光景呢。"兰阳道:"人有飞灾,一时疾病,如天之有不测风雨。姐姐,我们一同进去瞧瞧。一面告了太后,把太医传来,诊诊脉,知道怎么怔,进了当剂看护呢。"英阳道:"秦淑人先往守候。我完了梳盥,同妹妹去吧。"秦淑人不敢怠慢,进去丞相寝所,开了门进入,轻轻揭了幔看时,丞相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似痴痴的呆,嘻嘻的笑,一发糊涂了。秦淑人不胜着急,坐近前,用手在额上摸了一摸,问道:"丞相,倒底觉着是怎么了?"丞相连一话儿不答,只瞪瞪看了半日,乃道:"你是什么人,敢来问我?我与郑小姐才有个说话,你何不躲避,在此做什么?"秦淑人无奈,只得开了门出来,回告两公主道:"丞相呆磕磕的,发了怔,只有几句傻话。娘娘请急的进屋里,解释解释。"太后刚才听宫娥告诉,知有丞相发怔,大惊,忙的来至英阳屋里,使两公主一时进去看病,又一面传召太医,勿滞晷刻。
英阳无奈,与兰阳一同进去了
。太后不便久等,还入殿内,叫宫娥道:"你们伺候了驸马,如能照常的,便即差人告个信儿,我好放心了。"因还内了。
两公主同秦淑人至丞相床下看时,丞相越发越涂的更利害了,躺要床上,连气息也都微了,忽复抬头,指点恍惚,没把捉的。兰阳丞亟满室里点了安息香,来定住神魂了。
丞相忽然瞠视道:"你们那个人敢来我花园呢?"兰阳道:"丞相这岂花园,即是大内呢。"丞相摇手道:"那里是大内?我不懂大内。郑小姐在此,他们并皆出去吧。"兰阳道:"郑小姐已死,虽有残魂冷魄,九重深严,百灵禁呵,那敢入来?"丞相冷笑道:"郑小姐昨夜来到,责我欺负,怨我赖约。我方负荆谢过,又上表太后,已许其还币。我方与郑小姐同归太虚幻境。我可不在这里,快打发我去吧。"复口口声声:"郑小姐怎么不与我同去?这俱是个局外人的,只春娘同去吧。"英阳见丞相神不守舍,虑他尤疑发呆,倒甚惧虑,就跟前道:"丞相真是念了郑小姐么?妾便是郑氏琼贝。丞相胡谓郑氏之在傍乎?那有两琼贝呢?"丞相痴痴的笑道:"放屁了。
郑氏已死,今又在我旁边,那有郑小姐呢?"兰阳道:"太后娘娘怜郑小姐退币的后以死自守,便召入宫中,收为养女,赐爵号英阳公主,位居妾的姐姐。
丞相岂可当面错过。"丞相道:"我不信这话。郑小姐如入宫中为公主,贾春娘那不随来?"兰阳道:"春娘今在窗外,丞相招见,便知妾言之无讹。"丞相皱眉道:"然则春娘何不来侍,使郑小姐独来?"兰阳即召春娘至床下。春娘向前道:"贱妾陪英阳娘娘入宫,亦有日了。"丞相道:"春娘在,余皆出去吧。"两公主见丞相见春娘,精神稍有照常,才得略略放心,与秦淑人一同出外,只好坐待光景。
丞相便起身盥洗,整了朝衣朝冠,俨然端坐,使春娘请两公主、秦淑人入来。春娘含笑出来,兰阳问道:"这会子丞相好些儿么?"春娘笑道:"丞相请两公主、秦淑人进来。"公主一同刚进屋里,早见丞相气宇堂堂,威仪肃肃,俨然如春风之和,秋月之滢。英阳始知为见卖,低头不言。
兰阳向前道:"丞相今也体上亨泰?"丞相正色道:"争奈近日风化不行,女流成党,欺侮丈夫。学生大臣之位,窃忧阴胜阳之渐,所以一时劳思成病,昔疾今瘳,不足为公主贻虑的呢。"兰阳不敢复对。
英阳道:"妾等非为瞒弄丞相。总是太后娘娘以丞相屡违严命,设此因势骗局,以为一番冒弄。丞相请于娘娘医疾罢。"丞相于心喜不自胜,便欠身向英阳道:"学生只意夫人之来世重逢,岂料今是得遂心愿,到底在梦中,不知有今日。"英阳敛衽道:"太后娘娘如天之德,万岁爷爷化育之恩,俱由于兰阳妹妹造化的权,只是天高地厚,镂骨铭肺,那容他说。"因述兰阳微服出宫、同辇入宫的事,说了一遍。
丞相复向兰阳避席谢道:"公主盛德,千古罕闻,垂之简策,可感豚鱼。学生只为含珠结草,以报万一于来世呢。"兰阳亦避席对道:"俱是英阳姐姐夙德处着,贞仪出类,感怀天心,有以致斯。妾无容尺寸之效。"丞相感激不尽。
此时,宫娥们已以丞相假作疯呆,今为冠服之由,走告太后。太后欢喜,传召驸马入对。丞相进内,俯伏请罪。太后道:"丞相复续已绝的缘于郑女,岂无贺喜?"就命秦淑人满酌御酒,劝贺丞相。秦氏承命,便拿取琥珀金杯,满满的斟来琼浆以进。
丞相避座饮过,奏道:"圣恩同造化一般。英阳之事,千古无二。臣虽糜身放踵,不报造化之万一,臣不敢他奏。"太后笑道:"寡躬自不免与女孩儿们,要为一番戏剧的事,作为好话儿。闻丞相用是阴胜阳的为忧,寡躬自为惭愧呢。"丞相惶汗浃背,不敢仰对。太后朗然大笑,仍说金銮箫声、蓬莱飞鹤之事,一一备道。丞相尤为感悚,始知太后必欲成兰阳亲事。少焉退出。
自此,丞相日与两公主、秦夫人、贾孺人湛乐,以待公主新第竣工出阁,时就相府理事,又就司徒府中,拜司徒与崔夫人,感颂圣恩。
一日,天子登殿,黄门官禀告:"将作监已竣公主新第。"天子大喜,一面命钦天监涓奏吉日,一面又使丞相先为审视还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