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方寸山上白茫茫的,太上观观门半掩,正殿的窗户和门都挂上了打着补丁的青灰色绵帘子。
殿
内,三台神君神像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中台司空星君坐骑卧龙龙头处摆着一个大海碗,装着半碗香油,一根灯芯浸在里头,燃着小火苗,碗沿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裂缝。
彼时,殿中那四足两耳铜鼎被当做了火炉子使,上边架起了铁锅,正在咕嘟咕嘟熬着草药,下边铺着灰扑扑的被褥,正有一个小道童睡在里头,小脸潮红,呼吸粗重,伴有喉鸣声。
旁边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老道士,道袍打着补丁,胡子拉碴的,正守着一个豁口陶盆扯面片。
这时,妙有背着一捆柴火进了观,把柴火往廊檐下一放就兴冲冲的跑进殿,“师父,出怪事了,咱后山有座小破院子里头不是有一棵大桃树吗,这寒天冻地的,它开花了,满树都是花啊,粉白|粉白的,忒煞好看。”
“你出去一趟被雪光闪着眼了不成,这大雪天谁家桃树开花啊。”
“真事,师父不信,咱们这就一块看去。”
这时,神座上传来“咔嚓”一声,随即香油起火,油流到哪里,火烧到哪里。
妙有惊呼,“着火了!”
老道士反应快,抄起屁股底下的蒲团就往火上砸。
妙有见状,脱下身上的破棉袄就盖了上去,将火油与空气一隔绝,总算是把火扑灭了。
“哎呀,不好,这可是那位夫人每月五两在咱们这点的长明灯。”妙有捧起裂成两半的碗片,内疚的道:“想是咱这殿里头还是太冷了,不仅小师弟冻病了,也把善信的长明灯冻裂了,下个月十五,人家来送月例,还得老实跟人家说明白才是。”
香油流到供神的香案上,把本就破旧的香案又给添了一片焦黑。
老道士拿妙有的破棉袄尽量擦干净,忽然老眼一亮,道:“正愁去哪儿弄点钱给你小师弟抓药呢,那位镇国公夫人的长明灯裂了,这是不祥的兆头啊,这不就是要钱的名头吗。走,收拾包袱,咱们背上你小师弟下山化缘去!”
妙有顿时也跟着嘿嘿笑起来,“阿弥陀佛,化缘去!”
老道士一巴掌糊他后脑勺上,“秃驴才说阿弥陀佛。”
妙有捂着后脑勺,笑嘻嘻道:“福生无量天尊,秃驴才化缘呢。”
“一样一样。”老道士把身上滚烫的小徒弟背起来,催着道:“快走快走,晚一点你小师弟就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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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荔水遥产子已过去了三日。
太医署咒禁科的博士几乎都被蒙炎抓了来,可这些人把禁经二十二篇都诵烂了,一点用都没有。
便有人出主意说既是离魂,不如请道士打醮,和尚念经试试。
蒙炎当即请来一百零八位和尚,九九八十一位道士,在正院分成左右两堆,左边的道士打醮,右边的和尚念经。
春晖堂上,刘婵娟听着从正院传来的经声道韵,满面愁容。
蒙武望着睡在摇床上的小孙儿也是连声叹气。
蒙玉珠哭道:“阿娘,生孩子怎么会把魂儿生掉了呢,嫂子会醒过来的吧,都三天了。”
“不许哭,不吉利!”刘婵娟呵斥。
蒙炙抓着脑袋道:“咱能帮上什么忙呢?眼见着大哥那脸越来越吓人了,眼睛里头都是血丝,早上我去送饭,大哥守在嫂子床头猛地睁开眼睛,我还以为大哥要杀了我呢,差点把我吓尿了。”
这时鲁王荔红枝一起走了进来,荔红枝一脸的惊魂未定,“可不是,那是我亲妹妹,在你家生孩子出了事儿,我做姐姐的看一眼是死是活总行吧,他让我滚。”
刘婵娟连忙道:“亲家姨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这会儿他也失了魂了,待儿媳妇醒过来,他就好了。”
荔红枝走到摇床边上,往襁褓里一看,就叹气道:“好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不愧是荔四生的。”
刘婵娟禁不住笑,“眼睛鼻子像儿媳妇,眉毛嘴巴都像大郎,脾性也像大郎,除了才降生时哭了一阵,到现在就没哭过,饿了就裹嘴儿,尿了就哼唧,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似漏喝了孟婆汤似的,十足的有灵性。”
这时仆妇来报,“老夫人,门上来了一老两小三个破衣烂衫的道士,说是特来告诉,咱们家夫人在他们道观点的长明灯裂了,恐是不祥的征兆。”
顿时,在座众人都静了下来。
荔红枝立时便道:“还等什么,快请进来!满府里道士和尚站不下,蒙镇国已是疯了,不差外头那三个,死马当活马医吧。”
债主
正院里头,道士和尚比着赛似的,经声道韵此起彼伏,声震云霄。
厅上坐着衣衫褴褛,乞丐似的一师二徒,师父五十来岁,脸上胡须乱蓬蓬的,像年画上的钟馗,一个胖徒弟,大冬月里只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道袍,正直勾勾的盯着茶桌上摆的糯米红豆糕,一个瘦徒弟,正被师父抱在怀里,脸色潮红,呈昏迷之状,显见是正在发高热。
蒙炎独坐榻上,充斥血丝的双目死盯着那老道士,“你是方寸山太上观的观主?道号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