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卿怔愣。
那一头软滑如绸缎的乌黑头发,如今只余不过一掌的长度,散乱地披在肩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挽漂亮的发髻,也戴不了美丽的发簪。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妆奁台,桌面干净无一物,钗环耳饰尽数被收了起来。
顾九卿低眉,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头发,幽深的眸眼陡然一凝,头发是被利刃齐齐斩断,她自己不可能剪成这样的弧度。
杜乘风功夫不弱,出手老练,她能从杜乘风手下侥幸逃脱,再到被司马睿所救……
思及此,顾九卿仔细查探了一下顾桑的头发,发现利刃几乎擦着她的后脑勺而下,得知这一事实,霎时犹如万箭穿心之痛,他无法想象当时情景是何等凶险。
是他魔障了,妄动杀念。
是他让她失去了头发,甚至险失性命。
不过,老天终究还是厚待于他,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让他明白,失去她的痛与悔,他亦承受不起。
昏淡的光影投在帷幔,映得被褥间的人儿如沐朦胧光辉。
睡梦中的顾桑似乎也不太安稳,嘤咛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了过去。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过后,方才转身离开。
房扉无声合上,顾桑长睫轻颤,倏忽睁开眼睛,掩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手指早已攥的发白。
不是要她死吗?
怎么没杀她?
时间匆匆流逝在指尖,转眼又是几日,不日将启程回燕京。
八月金桂飘香,空气中浮动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听闻归期已定,顾桑沉静的杏眸略微动了动,眸底掠过一抹极淡的微光。她将
话本子搁在旁边,起身捋了捋裙裾,慢腾腾地走出屋子。
她站在门口,静静地闻着从隔壁院落随风而来的桂花香,扭头吩咐梅沁带上篓匣:
“我想去摘点桂花。”
桂花树在顾九卿居住的院落,时隔半月有余,这是顾桑第一次主动踏入此地。
她仿佛真的只是来摘取一些桂花,站在桂花树下,踮起脚尖,仰颈摘花。
风拂过,漫天的桂花雨落在她头上,落在她衣裙上,翩跹的裙摆随风轻荡,仿若花间仙。
窗棂前的两片幔帘垂下一片,顾九卿站在阴影里,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院中摘花的少女,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只照亮了他一点点衣摆。
如果齐腰长发仍在,罗裙玉绡,乌发随风花舞动,此景之美想必更甚此刻。
顾九卿脚步略动,泛着病态白的绝世容颜现出一抹深深的挣扎,终究没有走出这片阴影。
一旦他出现,温馨而美丽的一步,必将荡然无存。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桂花树间穿梭,又看着她满载离去。
而他,始终站在方寸黑影中,这片他亲手铸就的黑暗。
待那抹翩跹的少女身影彻底消失眼帘,顾九卿方转身走回书案,看着洁白如雪的宣纸,怔愣良久,抬袖磨墨,蘸笔作画。
方才那一幕已映入他的脑海,哪怕她不在面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犹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