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雷祖圣诞。
清化坊弘道观前,游人信众摩肩接踵,人潮如织。道观对面二层酒肆上的雅室内,李凌云、明珪、子婴三人一同看向装饰了无数赤黄彩带,又飘扬着五色经幡的弘道观。
“有三娘保护,那个冒牌真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李凌云屈指敲了敲窗棂。
“怕是不会……三娘之外还有凤九的人,凤九还额外布置了无数宫中高手在冒牌货身边,除非凶手不动手,否则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必定会被捉拿归案。”
明珪看着拥挤的人流,目光投注到一个骑在父亲肩上吃着甘草果的孩童身上。那父亲手中还牵着另一个略大的孩童,同样在吃着凉果。父子三人衣衫很是破旧,膝盖、胳膊肘处补丁连着补丁。不过他们穿的虽是旧衣,但衣衫洁净,尤其是两个孩童,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看得出,这家人关系颇为亲近和睦。
看着父子三人,明珪的表情变得柔和。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手指弘道观旁竖起的一根高高木杆。
只见木杆大约有半抱粗细,上面挂着个圆形木桶,桶中端坐着一名黑衣街使。木杆一直通到木桶上方,最顶端还固定了一个木轮,上面悬着数根绳索。
“这种望月杆,在洛阳城内每个坊中都有,一旦发生事情便挂上旗帜,旗色有青、红、白、黑四色,青色的为青龙旗,红色的为朱雀旗,白色的为白虎旗,黑色的为玄武旗,各旗上下的位置和数量不同,可以用来表达不同意思,这种秘传,被叫作望月旗语,是左右金吾卫之中传信用的。左金吾卫的衙署就在这清化坊内,有望月杆上的街使盯着,丁点动静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可……要是凶手根本不去呢?”子婴在他们身后迟疑地问。
“那凶手如此疯狂,有这么恰当的猎物,为何你认为他会不去?”明珪瞥子婴一眼,笑道,“我总觉得,大郎你这个徒弟,有时候他的一些想法与我们很是不同。”
“我就是跟你们不同嘛……”子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着很是纯真可爱。
李凌云目光盯着弘道观,随口问:“你又有何不同?”话音未落,他感到后脑剧痛,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
在昏迷过去之前,李凌云耳中听见子婴的尖叫:“你……你是什么人——住手——”
李凌云再睁开眼时,看到黄色灯光下谢阮的脸被放得巨大。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觉得脑后剧痛,抬手竟摸到一个硕大的鼓包。
“李大郎——李大郎——”神情焦急的谢阮见李凌云醒来,大喜地摇了摇他,弄得他一直咳嗽不停。
“喀喀,别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晕倒?”
“你们被那凶手袭击了!子婴跟明珪都被抓走,独剩下你一个人。”谢阮放开李凌云,后者发现自己躺在带靠背的绳床上,人都快掉下地了。他扶着头艰难地爬起,问:“你说什么?凶手抓走了子婴和明子璋?”
“是,我们一直等到祝祷结束也没有看到凶手,所以就到这边寻你,结果发现酒楼老板与仆从已被药晕,上楼看见你扑倒在地,明子璋跟子婴都不见踪影。”
李凌云忍痛抬手指着窗外。“望……望月杆……”
“那废物没看见,他一直盯着弘道观,怎么有空看这边。隔壁坊的望月杆倒是有消息来。”谢阮递给李凌云一张纸,上面画着几道红蓝白黑的线。
“什么意思?”李凌云焦躁地问。
“你被袭击之后,有人用驴送了一堆货出坊……还带了个少年。”谢阮懊恼地道,“必定是那凶手无疑了。”
“子婴还能行走?他为何不呼救?”李凌云摇摇头,试图把痛楚摇散。
“兴许凶手用明子璋来威胁他,要是在明子璋脖子上放一把匕首,胁迫子婴顺从沉默会很难吗?”
似乎是谢阮的话提醒了李凌云,他伸手在腰间一摸,果然没有找到那个鼓囊囊的存在感很强的鱼袋。
“凶手偷了我的鱼袋,”李凌云摇晃着朝门外走去,“他定是冒用我的身份出城了,我们去小径山。”
“小径山?”谢阮连忙跟上。
“让凤九马上把刘那谁叫来……就是上次那个追踪者……”李凌云边走边扶着头说。谢阮连忙补上:“刘达。”
“对,就是刘达……”李凌云面色铁青,转身瞪着谢阮,“必须马上找到明子璋,我们太大意了,那凶手既然能给我送信,那么他或他的同伙一定在暗中观察着我们,只怕他早就知道明子璋也是五行俱全的六合者。”
月光下,李凌云的眼中掠过罕有的惊慌失措。“凶手早就选好了目标,凤九的骗局反而让我们自己松懈下来,而这,就给了他最好的下手机会……”
月色中,李凌云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下一个要杀的对象,从未改变,一直都是明子璋……”
河南道,小径山。
一名面色发黄,瞧着病恹恹的瘦削男子,突然出现在道路的入口。这条官道年久失修,但乱草掩盖的道路上仍能看到深深的车辙,说明这里曾经人来人往过。
在大唐的土地上,这样粗细的官道一般都通往一座人烟稠密的村落,然而这条路指向的地方只有一大片泥土,就像依附着后方山峦的丘陵。
男子缓缓走来,他身后跟着一队马队,队伍里人人神情疲惫,为首的黑衣青年和红衣男装女子满面风尘,所有人都神色凝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他们胯下那些汗津津的骏马,马蹄上也都被包裹着麻布,无论马如何走动,也不会发出任何蹄声。
突然,瘦削男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他仰面朝天,在风中抽动鼻翼,随后趴下去,几乎把脑袋埋进乱草之中。
“是血。”他拔下一根草,从地上跳起来,大步来到黑衣青年跟前。
李凌云骑在马上,注视着刘达因太过疲惫而颤抖着的手,后者手上的野麦叶上染着接近干涸的血迹。
李凌云的眼睛一霎变得很亮,眼神就像出鞘的刀刃。
“这味道一定是人血。”刘达嗅着草叶说,“从东都到这里,一路上都靠这血迹追踪过来,每两处血迹之间的距离都约为半里……明少卿肯定就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