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长了麻子脸的刽子手,叫黄二麻。”徐天厌恶地用手捏住鼻子,防止那种异常的烤人肉香从鼻孔钻进去,“这个黄二麻本来就负责看守此处,他这种负责砍人脑袋的凶人,虽说在洛阳城里有房产,但因不怎么被人待见,所以干脆迁到了郊外居住。毕竟也不是天天杀人,要枭首时,让人叫他去城中即可……”
徐天说到这里,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刚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却好像又吸到了烤人肉的味,脸色又白了好几度,缓了缓才继续道:“黄二麻住在这里,顺便就接了个看守的差事,平日也能多几个酒钱。说来会发现这桩案子也跟酒有关,据他说,他在家中饮酒,饮到中途突然感到身体困乏,就干脆躺倒歇息,待其醒来,已是傍晚时分。觉得自己睡多了,头脑也晕晕沉沉,他就打算出门活动筋骨,谁知一出门,他就发现此处突然升起一缕袅袅黑烟。”
徐天抬头看看这座院落四周,摇头道:“这座焚尸院,大唐武德[2]年间就修了,当时是应付着用来焚烧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尸首的。”
谢阮白着脸,看李凌云弯下腰,小心地把滑落的肠子又堆回尸首腹部,搭话道:“大唐讲究入土为安,焚烧凶人的尸首是为了挫骨扬灰,让这些人死无全尸,堕入无间地狱[3]。”
“不错,”徐天点头,“这座焚尸院一共有三座炉子,由于修建早,且早年使用太频繁,其中两座炉子都不堪用坏掉了,只剩下这座最小的炉子。修建了新的焚尸院后,这里便废弃了很久。不过虽然废弃,但因是官府修建之地,住在附近的人也都知道是焚尸院,所以周围人烟稀少,就算在这里发生点什么,外人也不会注意到。”
“而且,这里的院墙比一般的院落要高得多……”徐天手指高耸的院墙,“因为这里烧的尸首,大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其中有一些还是叛贼。这些人在民间颇有支持者,高墙是为了防止在焚尸时有人偷窥。”
“怎么不拆了算了?”谢阮好奇地问。
“拆?烧过人的地方,拆来做什么?连砖头都没法子挪作他用。”徐天摇头道,“此种阴暗之地无法建房,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一时间三法司也想不到做什么用,也就暂且保留了下来。”
明珪道:“黄二麻发现这里点了火,觉得奇怪,就过来查看?”
“是,这里他最熟悉不过,多年没生过火,如今突然有了黑烟,他下意识就觉得,这里肯定出了问题,所以过来查看。”徐天叹气,“他还提了把直刀过来,到了跟前才发现,焚尸院外大门的门锁,竟已被人用刀给砍开了,他一进来就看见炉中在烧尸,给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回去报了官。”
“那黄二麻现在何处?”李凌云用手堆好肠子,朝徐天看过来。
“在医馆里,”徐天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李凌云油光光的双手,“吓破了胆,去找大夫诊治了。”
李凌云咕哝道:“……刽子手不是老砍人头吗?怎么这位的胆子这样小?”
见李凌云嫌弃的模样,徐天不由得怒目以对。明珪忙小声劝道:“李大郎向来不太会说话,徐少卿见谅。”
徐天想起李凌云在大理寺说话时,也是前言不搭后语,还要明珪仔细解释,心头火总算消了一些。此时李凌云已走向大门,站在门槛处,他拉起锁门用的铁链看了看,道:“铁链是被人用刀砍开的,断口整齐锋利,用的刀品相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徐天轻哼。
“生锈了。”李凌云特意换了一双油绢手套,从封诊箱中取出一块白色绸布,让明珪在头发上搓揉,之后把绸布轻轻覆盖在铁链断口上。
“看,有锈渍。”李凌云拿起绸布,给二人查看,上面果然沾上了有些发红的铁锈。
说完他又仔细看了看木门,同样用绸布取了锈渍,接着他手指门扉道:“木门上还有两条刀砍过的痕迹,证明凶手是用刀砍开的门锁。此刀只是良品,所以生了锈,技术稍微好的铁匠都能打磨出来。”
“这么粗的铁链,只砍了两下就破坏了,此人力气甚大。”李凌云把众人叫到门边,拿起铁链给大家看,“焚尸院房门朝东,为双开木门。房门上有铁链锁,铁链虽已锈迹斑斑,但由于铁链较粗,一般人很难将其砍断。房门上仅有两道刀砍痕迹,痕迹全部偏向右侧房门的下方,说明凶手是左手持刀,他是个左撇子。”
谢阮闻言抽出腰间直刀,对李凌云道:“把门合上,我用左手试试。”
几人鱼贯而出。谢阮左手拿刀比画了一下,果然从铁链断口到门上痕迹都能对上。
除徐天外,三人的目光碰撞了一下。明珪道:“确实是左撇子。”
谢阮手指锁门用的铁链。“就算生了锈,要砍断这样的铁链,下手一定要稳、准、狠,动手的人一定是个练家子。习武之人身体不会太胖,太瘦的人又没有这把力气,此人身体一定格外精壮。”
说到这儿,谢阮看向李凌云。“李大郎,你觉得是不是他?”
徐天在一旁本来听得有些茫然,想了想才意识到三人说的是什么,顿时虎眼圆睁。“莫非你们是觉得,做下这桩案子的凶手,与之前所查的是同一人?”
“不错,”李凌云点头,“刚才把尸首拉出来时我仔细查看过,尸首表面没有任何衣物被燃烧过的痕迹。按说用火焚烧尸首,尸身靠火的衣物无法保留实属正常,但背火的衣物,要想烧干净并不那么容易。所以这尸首被放进炉中焚烧时,一定是光着身子的。”
李凌云继续道:“凶手是左撇子、习武之人,而且力气很大,死者身上能够识别身份的衣物全被剥掉,此案与我们所查的弑仙案有相似特征。”
说完,李凌云出门吩咐六娘和阿奴准备封诊工具。徐天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讶。“只看看大门,就能判断出是同一人所为吗?”
“这就是他们封诊道的本事。”明珪眯眼微笑道,“不过这桩案子看来本就该归我们狩案司调查。”
徐天怎可能听不出明珪是在当面挑衅,但先前谢阮到大理寺传旨时,也给徐天看过连环案的案卷,徐天心知肚明,放任凶手在河南道内四处作恶,对大理寺而言也没有好处。
所以此时徐天也没了跟明珪较劲的心思,只是摆手道:“归你们就归你们,横竖早就说好了是你们的活。”
“那不知,徐少卿的人是有兴趣留在这儿看,还是先回大理寺呢?”明珪的提问让徐天的脸色有些难看,可站在徐天的立场上,自然希望抓到这个与太子毫无关联的凶手,再说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狩案司办案,当然要留下来。
“这样的奇案我当然要看,再说了,你们李大郎封诊的道门儿居然如此奇异,也叫我很感兴趣。”
之前给三人制造了不少麻烦,徐天眼下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尴尬,但明珪没有再逼迫他,而是点点头,就这么算了。
谢阮好奇地凑过去小声问:“你放过他了?”
明珪有些好笑。“差不多得了,人家毕竟是少卿,现在死皮赖脸要蹲在这里看,你还指望他真的丢大脸?”
“我还没出气。”谢阮摸摸鼻子,又道,“徐天就算了,其他人必须赶出去,不然我心里不爽气。”
说完她转身嚷嚷:“案子交给我们狩案司了!把大理寺其他人全都轰出门去。”徐天见状顿觉无语,却也没法子拦她,只得忍气吞声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