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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东都雨急 树现悬尸(第2页)

李凌云闻言道:“既然如此,等我整理好了案子,便叫六娘去请你们。”

谢阮一听连忙摆手。“你知会明子璋便是,我在宫中,六娘身份过于低微,她是一定见不到我的,只怕传话都难。”

三人就此约定,一同徐徐入了东都,随后又各自分散。李凌云主仆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坊门关闭之前驾车回到了家中。

归家之后,李凌云不顾疲惫,拿出凤九给的硬黄纸仔细阅读。他发现虽说凤九已派人前往案发处找知情人进行了询问,可这些文字读起来,更近似百姓口耳相传后扭曲变形过的传闻。李凌云根本无法分辨这些与案件硬扯上关系的传言是否真实。

姨母胡氏见李凌云神色焦灼,便上前询问。他向来不太隐瞒胡氏,便把案件进展略略说了说。

见李凌云恨不得马上去找杜衡,胡氏在一旁劝道:“杜公虽说就住在隔壁坊里,但眼下天色晚了,东都城中已经宵禁,你要出去,难免要找坊正[7]做手续,倒不如好生歇息一下,明日一早去杜公家里求教也不迟。”

李凌云也明白心急吃不到滚汤饼,便采纳了胡氏的建议。用完晚膳,李凌云突然想起屡屡纠缠他的血泊梦境,便问胡氏:“姨母,我小时候可曾失去过什么记忆吗?”

胡氏闻言手一哆嗦,险些将碗打翻在地,惊讶道:“大郎为何这样问?”

李凌云把梦境大略描述了一下。胡氏连连摇头,道:“大郎记性一贯很好,自小到大的事情,你不是都记得吗?你梦里的情形是没发生过的,兴许是你封诊时见了太多血迹斑斑的场景,才会做这样的怪梦。”

李凌云也觉得有理,但仔细一想,又问道:“这事会不会是在我年纪极小的时候发生的?孩童在某个年岁之前,会记忆不全,突然某一天才开始记事。我阿娘去得早,连她的脸我都不记得了……”

李凌云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谁知胡氏竟勃然大怒,拍桌道:“李大郎!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说罢胡氏拭泪道:“你母亲早死,现在你阿耶也不在了,家中就剩下我一个女人,凌雨身体孱弱,还要靠你这个长兄照料,真不知道你成天在胡思乱想什么?”

李凌云不擅长揣摩情感,顿时茫然失措,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恼了姨母。他只好连连致歉,所幸胡氏性格很柔顺温婉,抹了一会儿眼泪,似乎也就渐渐消了气。

只听胡氏缓缓道:“昨日宫中送来一笔银钱,这其中有你阿耶的俸禄,还有天后每月单给他的恩赏,可叹你阿耶如今不在人世了,天后依旧很念旧情,而且多方照料你,你就不要成天胡思乱想了。你阿耶说过,天后不是寻常女子,她的性格独断专行,你如果不为她所用也就算了,既然听命于她,那么她让你做什么你就用心做,不必多虑。”

李凌云睁大眼睛。“这是阿耶让姨母跟我说的吗?”

“是的。”胡氏有些凄苦地道,“你阿耶总觉得自己会遭遇不测,平时便有一些话嘱咐下来,你可不能当耳边风,要牢记。”李凌云不敢再招惹姨母发怒,应了一句,赶紧遁回自己屋中。

他走了之后,胡氏面带愁容地坐在桌旁,不声不响地发了好久的呆,然后解下自己手腕上的念珠,闭目缓缓地念起佛经来。

由于心头挂念着硬黄纸上记载的两桩案子,李凌云第二天起个大早,在洛阳城开坊门的街鼓[8]声中赶往杜衡府上。

看过硬黄纸上的记载,杜衡一拍膝盖。“巧了,这其中一桩案子,正好是我们杜氏弟子经手的,因为案件疑难,长时间无法破案,这个弟子专门找老夫探讨过案情,所以老夫有一些印象。案卷相关的封诊录虽说封存在大理寺,但只要不涉及皇家的案子,我们一向会留一些手记。此案的手记正好在我书房内,你等我一下,我片刻便可取来。”

李凌云闻言大喜,又问起另外一案。杜衡有些好奇这些消息是打谁那里听来的,李凌云没有隐瞒,将前因后果坦诚地告诉了他。

听完原委,杜衡笑道:“那位凤九郎,老夫其实也与他有数面之缘,给你阿耶做副手时见过他,真是好一个美男子,最奇怪的是什么消息他都有,而且非常准确,只是不知他到底是何等身份,竟有如此精准的门路。”

杜衡说着又安慰他:“大郎放心,既然凤九郎说这案子是我们封诊道的人办的,我这就抄写一下案发时日及地点,并简单描述一番,传信到其他八家,一定很快就有所得。”

说完,杜衡提笔将案卷摘抄了个简略内容,一式八份交给下仆,要求其去封诊道天干另外八家寻觅手记。吩咐完毕,他又把李凌云邀请到家中花园比较僻静的一处茶亭。

杜氏也是封诊道大族,与李氏一样,在外虽不显眼,可于东西两京里也是颇有根基的。杜氏宅邸不大,小巧玲珑,却有南方园林的风格,布置得相当幽深雅致。

只是此等美景,李凌云并无心欣赏,他的心思全在追查明崇俨一案上面。等杜衡从书房取来手记,他便忙不迭地比对着硬黄纸上的记录,迅速抄写起来。

说起封诊手记,其实就是在填写封诊录之前预先打的一份草稿。当然,类似李绍、杜衡或李凌云这样精于封诊录书写的人,一般是不必打草稿的,他们的手记,大多用来记录一些办案中的奇思妙想,或是鲜有耳闻的药、毒,以及封诊时的关键思路,所以封诊道天干十支家族历代首领的手记,都是极珍贵的东西,必须妥善保管和继承。

凡事皆有两面性,虽说普通弟子的手记只是誊抄封诊录之前的记录册,但由于普通弟子能接触的多是寻常案子,很少涉及皇家及政事,所以并没人关心手记上到底写了什么,也正是因此,这些弟子经手的案子,在封诊道内都能得到比较完好的保存。

反倒是封诊道首领,例如李绍经手的案子,牵扯了更多的皇家事件,所以不论是打草稿用的封诊手记,还是正式誊抄的封诊录,大部分都会被三法司[9]或是宫中彻底封存,甚至直接销毁。

不过类似硬黄纸所记的这种案子,经手的封诊道人有时也会将案情模糊处理,留下相关封诊技艺,然后作为传授弟子的教学案例,换一种方式给记录下来。

此时,杜衡在一旁煮茶。李凌云整理线索,渐渐地,在他的脑海中已大致形成了这桩案子的始末。

许久之后,李凌云放下手中的紫毫笔,轻声道:“手记颇为杂乱,有一些遗漏,看来还是得到大理寺走一趟才成。”李凌云抖着手记册子,语气不满。“去年夏日的案子,尸首应该在大理寺的第三处殓房里,此案死者被钉在树上,不检看尸首,一定会忽略许多信息。”

“而且……”杜衡闻言,面露迟疑地补充道,“此案虽说是请我封诊道的弟子协助查案的,但京畿[10]地方这么广阔,疑难不破的案子向来不少,前去查此案的这名弟子当时只不过是刚刚出师,经验有限。按我看,他这手记上的东西,只怕未必都是对的。要是像大郎你推测的那样,这两桩案子和明崇俨案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那的确要弄到大理寺的案卷,争取亲自封诊才行。”

李凌云抬眼,有些奇怪地凝视杜衡。“杜公本来不太赞成我的揣测,为何现在却有这样的想法?”

“你阿耶在世时就说过,我的个性或许太过于小心谨慎,也太在意他人的想法……”杜衡微露苦笑,“那天和大郎你发生口角,回来后我想了想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发现你阿耶说得很有道理。”

杜衡拿起水瓢,向快烧干的铜壶中注入一瓢凉水,伴着刺啦啦的声响,小亭中腾起一阵水雾,让杜衡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忽明忽暗。

“天后还是武昭仪时,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已经去世的太子李弘,他死后被天皇追封为天子。太子李弘品性中正柔和,深得帝后喜爱,可惜身子不好,从小就患有肺瘵[11]之症,前些年突然薨于东都合璧宫中,让天后、天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的太子,便是曾经的沛王李贤,也就是天后的第二个儿子。”

杜衡声音平静地说着。李凌云不出声,安静地聆听。

“然而这位太子李贤与太子李弘不同,李贤一直才华出众,同时也锋芒毕露。还没有做太子时,他就对天后参政极为不满……宫中也有一些传闻,认为他或许不是天后的骨血,而是天后的姐姐韩国夫人[12]与陛下偷情所生……

“不过,这些说法并没有实际证据,只是谣传而已。可天后和太子之间冲突不断却是真的。明崇俨案的来龙去脉大郎你最清楚不过,天后之所以会严查此案,未必没有借此对太子施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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