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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拂孟氏盘起的白发,她的声音却比风更加温柔。
“他出身江南孟氏,是书香世家的少爷,读过好多书,会讲好多圣人道理。但他不嫌我笨,教我认字读书,我也就不嫌他轴,给他做饭洗衣。他升任御史台主事那年,我俩用积蓄买了这间院子,在这儿扎了根,一晃就是几十个春秋。”
“他觉得我原来的名不好,将‘招弟’二字前后交换,取同音的‘玓昭’赠予我。我便弃了本姓,随他姓孟。”孟氏将那本文集抱进怀里,悠悠地望着渺远的天空,“他从来不说,但我心里知晓,他当我作明珠。”
而后慢腾腾地起身,取出书册,放在空余的桌角,让它们像往年一样晒太阳。
再抬头时,屋前檐下,依稀还见故人身影。
“生时影与吾形相依,死后魂与吾梦相接。”她痴痴地低语:“够啦。”
旁侧两个少年人默默地看着她,眼里皆是惋惜与敬佩。
待到傍晚,将晒出的书一一收回,他们才向孟玓昭告辞离开。
老妇人向他们道谢,再特地对贺今行说:“我不能生养,没有子孙,多亏尘水那孩子为我夫担幡,不至于坟前无人。他这几日劳累不已,今日想必不会再来,便请你先替我谢谢他。”
“奶奶放心。晚辈明日还来,尘水应当也会一起。”
贺今行心里沉甸甸的,数十年的帝王功绩与普通个人的离合交织在一起,直到回了千灯巷才收拾思绪,问贺长期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他正要答应,却见一名着长衫的文士向他们走过来,仔细一看,低声说:“是大伯父身边的长随。”
前者跟着看了两息,“看来是找大哥的。”
果不其然,文士说大老爷请七少爷回府。贺长期一听,只得把倒霉弟弟送进晏家小院,然后老实地跟着回去。
贺今行刚进门,便听见院子里有一把苍老的声音叫他“学生”。
声音的主人站在院子里,那棵枣树前面,正正地看着他,说:“送丧回来啦。”
他点点头,上前欲搀扶老人到摇椅坐下。
张厌深却不去,抓着他的手臂问了些细节,才长长地叹息,叹罢又微微笑道:“我和孟若愚同科,从殿试那回便知他是块顽石。磕碰大半生,而今终于回后土怀中,有半城百姓相送,也不算委屈。”
“不过今日就再不说他了。”老人侧身指向身后枣树横斜的一截枝桠,“咱们似乎昨日还在感叹寒霜欺旧枝,但你现在看,这旧枝早就出了新芽,将长成宽叶。”
他收回手,喟叹:“学生,时间从来不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