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猛地抬头,四下一看,弯下腰像公牛一般对着一边用来压营帐的巨石撞去。
“哎!”车头坐着的两人惊叫,却来不及去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撞上巨石。
电光石火之间,一条手臂垫在石面前,抵住了老人的额头。
贺今行被冲击得一个趔趄,眼疾手快地抓住巨石凸出的棱角,竭力稳住。然后拉住老人,疾声道:“老人家,您别冲动。”
“你放开我!”老人挥动着手脚挣扎,“让我去死!”
贺今行自然不能放,只能紧紧箍抱住对方,听哭喊在他耳边震响。
“六月初三,我儿媳没了,孙子没了,大家劝我还有儿子有孙女,得活下去为他们打算。这一回,我孙女也没了,儿子也没了,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不如死了算了!”
老人哭着哭着就向下滑。贺今行昨日脱力太久,渐渐抱不住,只能跟着委顿在地,扣在一起的手却没放。
两个赶车人赶忙下来搀扶他俩。老少看到对方的脸,皆是一愣。
护城河前茶摊争嘴,黍水边上夜半敲门,江水码头短暂相遇,而今又重逢。贺今行失声道:“王老伯?”
老人呆呆地看着他,忽地扑过来抱着他,声声泣血:“我就不该来江南啊!”
“我要是带着穗儿和阿牛好好地待在稷州,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他们就都还好好的啊。”
泪水打湿了贺今行的衣裳,他想到那两个孩子,想起那块饼,还有那句“要好好读书”。仿佛那个眼眸清亮的小女孩儿再一次在他面前乖巧地点头。
一瞬间,他心神俱震,千百道思绪在脑海中纷繁闪烁,引得喉头涌出一股腥甜。
晨光熹微里,少年咽下口中的血,伸出手揽住对方,轻声反复地说:“不怪您,不怪您的。”
第121章四十二
从东天微明到天色大白仿佛只是一眨眼,王老伯浊泪流干,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去板车上扒人,“儿啊,爹带你回家去。”
“哎,老丈不可!”赶车人忙不迭地拦住他,却没想到这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头儿力气大得很,叫上同伴才将对方成功从车旁拉开。
老伯死命挣扎,“这是我儿子!我还不能带他回去,让他入土为安吗!”
赶车人死命锁住他的手臂,满头大汗地解释:“上头的命令说了,这回洪灾里死掉的人都得统一运到尸坑里烧掉,不能乱抛乱埋,免得起疫病。老丈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哪个上头,死的不是大老爷的家眷,他当然随便烧!再说了,我儿子生前壮得很,才不会染疫病!”
“您就别拗了!”赶车人也急眼了,“不是我说你,老丈,就算让你把尸体带走了,你埋在哪儿?洪水冲了两回,你这哪儿还有家?我告诉你,这个天儿尸体烂得可快了,你忍心让你儿子烂得面目全非,骨肉剥离,投胎都没个正形?还不如就听官府的话,一把火烧了,也不连累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