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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氤氲,琅琅书声飘满四方庭院,从夹道的藤萝架下路过的晏尘水眯着眼喟叹:“读书真好啊。”
“至诚寺不远,你可以随时过去跟着张先生读书,就是每天起码得早起半个时辰才行。”与他同行的裴明悯浅笑道。
“那还是算了。弘海大师七老八十了,每天礼佛诵经挺好,我还是不给他添堵为好。”晏尘水竖掌连摆,眼尖地瞅见前面穿堂有一老一少两个人经过,指着人喊:“祭酒在那儿!不过旁边那是谁啊?”
裴明悯的目光顺势转过去,对那个少年背影的气质十分眼熟,想了片刻便答道:“是谢家灵意。”
前者下意识推敲:“他来干什么?不过他在国子监读了小半年,休沐日来看看先生们也不算稀奇。”
前面两人听到才将那声大嗓门儿,一致停步转身,看到是谁之后,祭酒招手示意他们前去。
对方峨冠博带、一身儒士打扮,裴明悯身着常服,便称对方为“世叔”。
他刚行完礼,便见谢灵意侧过身来。
“谢兄。”他笑着拱手。
“裴兄。”谢灵意回以相同的礼节。
“哎,谢兄,还有我呢。”晏尘水见他和裴明悯打了招呼就似要结束,奇道:“咱们同科啊,一起游过街的。”
谢灵意快速地打量他一眼,想起这位在甲榜上的名次以及分领的职使,顿了顿,才拱手称呼。
后者捕捉到这短暂的计较,一挑眉,却整理衣袖,郑重地作揖。
“尘水难得正经。”裴明悯打趣他,同时拉住他的手臂,并肩跟在祭酒身后。
四人走到礼殿前极为宽阔的广场上,好几个在此读书的监生立刻向先生问好。祭酒温言回问了几句他们刚刚读过的文章,才让他们去把同窗们都叫来。
等待的间隙里,祭酒说起裴老爷子,裴明悯有答有问,交谈间从容而熟稔,与对方不似前后辈,更似忘年交。
裴家小君子五岁出族学,跟在祖父身边访遍三山五岳的名师洞府,与天下大儒皆有一讲之缘。虽有裴老太爷门生故旧遍天下的盛荫,但他自身于儒学一门极有天分,又谦和聪慧一点就通,是以无人不喜。哪怕只在国子监短暂地就学过,祭酒乃至绝大部分先生对他的称赞与期望都胜过余下三千监生。
只三五句话,这两人便极有默契地将话题转到今日要做的事情上来,带着剩下两人一起。
祭酒忽地合掌道:“对了,灵意也是跟你们一样的打算。”
“为江南洪灾募捐?”晏尘水看着谢灵意,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谢兄,看不出啊。”
后者垂着眼说:“人微言轻,又相隔千里,略尽一点心意罢了。”
“这种心意多多益善。不论结果,尽力就好。”祭酒点头赞许道。监生陆续到来,他看着差不多了,便让他们商量哪边先进行讲演。
谢灵意咬了下嘴唇,拱手道:“裴兄先请。”
裴明悯沉吟片刻,转而示向晏尘水。
“我觉得你上去效果比我好。”后者拍拍他的肩膀,飞快地眨了眨左眼。
“那我就去了。”少年向三人颔首致意,走到礼殿前的台阶中央,正面广场上千余束冠静候的监生。他展臂叠掌,广袖灌风,生翠的颜色如竹浪,令人耳目一新。
“诸位学兄好,在下翰林院编纂裴涧。”他就势深深一揖,直起身仍维持着礼节,“想必大家都已听说江南路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洪灾,涧此来便是想请大家一起,为江南洪灾募集善款出谋划策。”
“我一直记得我们入国子监所学第一本经义就是《大学》。圣贤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然后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我们在学堂读书,在领会圣贤道理的过程中修身炼神,或可以达到物格知至、心诚身修的阶段。但私以为,要想达到家齐国治、以遂天下太平的夙望,就须得先知晓天下事,去接触天下万物。而天地之大,黎元为本,欲使海晏河清,首要务以百姓为先,乐其乐,忧其忧。森罗万象,苦难尤为深刻,江南……”
“……一人之力有限,但群体之能无限;一文两文或少,但一千一万个‘一文两文’汇聚起来却能挽救一个、十个灾民的性命。若我们再让更多的力量加入进来,所能挽救的绝非止于此。今日我助他人,来日才有人助我。吾等身为圣人子弟,更应善己身,济天下。诸位以为如何?”
音声悦耳,似琴曲余音绕梁。他说罢躬身相请,足足十息才起。
又许久,广场上掌声雷动,有数位监生出列,相对还礼道:“某愿为江南百姓尽这一份心力,唯祈百姓安宁,山河安泰。”
他再次拜谢,而后退到一边。
谢灵意神情凝重,走到他先前所站立的位置,同样以大礼相拜。
“诸位或许也知道,此次奉皇命下江南督办赈灾的乃是忠义侯。”他所说正题却简略许多,“侯爷前两日写信回来,欲托在下帮做一桩事,内容便如裴兄所言,大半为江南赈灾筹款计,我就不再复述这些,只向诸位转达侯爷的许诺。侯爷说,不论诸位募捐的结果如何,皆是一片为国渡灾、为民解难、为朝廷分忧的拳拳心意,他为感谢诸位施来的援手,要在江南洪灾平息之后,为诸位立碑著传,矗于荟芳馆。同时,荟芳馆在未来三年内也会向诸位敞开大门,所有藏书与珍玩皆可供大家随时览阅、观赏,但祝诸位学业有成,鹏程万里,三年后荟芳馆的鹿鸣宴上,他再亲自敬谢诸位今日之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