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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罢,又回头去看帆上的徽记。来的路上,就已经全部重新涂漆。
贺今行也随之望去,见风帆上新漆的字号尚未完全晾干,虽明白对方的行为完全合情合理,但心下仍唏嘘无比,叹道:“大价钱?可有五十万两?”
苏宝乐噗嗤一声,“小贺大人,你都是在舍人院当职的人了,眼界放宽些。”
“难道五十万两都不止,苏老板家底竟如此雄厚,在下倒是不敢猜了。”
苏宝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到他面前比出两指,低声道:“以百万计。”
然而声音压得再低,也透着抑不住的得意。
“两百万?”贺今行着实感到惊讶,“这么多?苏老板一时拿得出?”
“做生意嘛,利润足够就不怕找不到办法。”苏宝乐双眼眯成一条缝儿,没再细说是什么办法,摇头晃脑地哼起小曲儿来。
涉及行商秘密,贺今行也没想过他真能说出来,只确定了两百万两不假。他再一细思,忽然就想通了秦毓章为什么在舍弃齐宗源之后,还会放弃柳氏这个能源源不断为其提供钱财的棋子。
朝廷将柳氏商行以官商勾结论罪,收缴其全部产业,再拆分变卖给其他商人或士绅,所获一定不菲。江南的赈灾银,应当就出自于此。而既能解决朝廷忧患,以陛下的态度,恐怕也不会深究这其间的种种猫腻,江南官场里还没被抖出来的桩桩件件就能揭过去。
朝廷得到喘息,江南路有了救命钱,各地豪商也扩充了产业,甚至就连他们钦差队伍和许轻名肩负的救灾任务也将取得重要的进展;而受损害的只有柳家以及依附于他们的一众小生意人。
贺今行想到稷州医馆里的那位同窗,不由长叹。
江水汤汤,河风迎面拂来,眨眼便将这一声叹息吹散。
第147章六十七
天化十五年,六月十九,午后。
满载粮食的船队终于抵达临州湾,代领江南总督许轻名与赈灾钦差忠义侯嬴淳懿率领一众江南路官员在码头亲自迎接。
贺今行在船头放眼望去,岸上除了最近的一撮朱紫官袍和其后数百全副武装的临州卫,再往后,还有无数不能进城而聚集在此的流民。
粮船越靠近港口,码头后方的流言越渐沸沸扬扬。拦守的卫军不得不亮出长矛威慑,才将不断拥挤向前的流民们吓退些许。
许轻名自然也听见后头的响动,沉吟片刻,回身拨开一众下属,穿过卫军队列,走到最前,与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流民们面对面。
贺今行听不清他说的话,只看到他伸手将他身边卫军对准流民的长矛扳回来。再一两句话的功夫,拦防线上的卫军们似挨个传令般竖起长矛,如波浪归于河滩。
几个蓝袍官员搬来货箱搭成简略的高台,他提起官袍爬到台上,展臂向人山人海的流民群深深一揖。
乱哄哄的人群渐渐平息,最后鸦雀无声,许轻名高亢嘹亮的声音便清晰地传到了贺今行的耳朵里。
“……赈灾粮既到,官府会立即组织官兵卸粮并进行赈济。我许轻名以这顶官帽向大家保证,从今天晚上开始,每一个人都会分到同样多的赈济粮。大家不需要争抢,也不需要互相警惕,只需要在官府的安排下有秩序地等待两个时辰左右,就能喝上热粥填饱肚子,明天、后天乃至日后也都不会再挨饿……”
他听得入神,身旁忽然有人出声道:“这许制台怎么就过去了?还来不来接啊……得,这些流民可真是能给人添堵。”
他这才发觉船已经抛锚停泊,偏头就见苏宝乐大觉可惜地咂巴一下嘴,满脸晦气地叫一众船员准备下货去了。
好在忠义侯还留在原处等待他们。苏宝乐下船便换了副脸色,喜气洋洋地迎上去,一套大礼做全了,“草民苏鸿,拜见侯爷!”
嬴淳懿微微颔首,“有劳苏掌柜,卸粮还得你看着提点些。”说罢又示意身后几位副使分散督察卸粮。
苏宝乐笑脸一僵,随即哈哈应是,转身去盯船。
贺今行晚了一会儿下来,对方正好与他错身而过。
苏老板脸色似乎不太好,他就顺着那微胖的背影多看了一眼。
“贩夫走卒,不必太过在意。”嬴淳懿走到他身边,负手道:“辛苦你了。”
“在稷州还算顺利。”他轻轻摇头,收回视线,“柳大当家的事你们应当已经知晓,关于柳氏商行的处置是?”
“柳氏母女虽已伏诛,但罪责难逃。过两日,禁军会将她们的案卷随齐宗源和孙妙年一起押送上京,听候三司判处。”
贺今行想了想,也无可异议,只道:“被侵吞的那三十万两筹款追回了?”
“还在追查。分利的太多,不如顺藤摸瓜捋到底。”嬴淳懿折身沿岸边走边说:“只是,按律除三司会审外,其他官员皆无权对三品以上的嫌犯进行判决。且宣京那边又催了一回,再怎么拖,廿二也得押上去。”
他斜眸看向少年,“齐宗源查办了几日,可罗列罪名条目一只手数不过来,但是还差一本关键性的账册。”
“既是办案需要,我将账册交呈三司就是。”贺今行瞬间领会他的意思,“若是在升堂之前账册不慎被毁坏,我可以再默写一份。”
只要能将账册呈上三司大堂,作为证明齐孙二人罪名的证据,柳大小姐要齐宗源孙妙年陪葬的要求就能够达成了。
嬴淳懿哼笑一声:“放心吧,不管有没有意外,账册都会全须全尾地递到朝廷的诸法司主官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