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谢您。”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接了点心却没接那碗茶。茶碗有限,他若用了,其他人就不好再用。
“您客气啥?”包县丞把茶碗放到他身边的条凳上,虽隔了两步距离,但说的话却是真心实意:“不是我老包夸口,洪水之前咱们江阴县也算是富县,路上丢了东西都没人乐意捡,还缺个碗不成?您也别不好意思,您就是我们县的恩人,大伙儿都是明白人,哪儿有知恩不报的道理?前天晚上好多人送东西来,才知道您提前走了,都不乐意,埋怨咱没留住您呢。”
他说完嘿嘿地笑。贺今行却肃然动容,打直脊背,抬手叠掌,向他作揖,接着侧身,再对着挂了“江阴县”牌匾的城池一拜。
亲以淳善待我,我自时时铭记,绝不忘怀。
包县丞看他做礼,摇扇的动作都慢下来,心道,怪不得人家能当状元郎呢,看着再憔悴,一举一动也有说不出的精气神在。又想,像他们县尊和小贺大人这样的人做成大官,对他们这些小官小吏和平头老百姓来说,才是最好的。
贺今行忽地注意到有些不对劲,问:“县丞的意思是,莫大人此刻不在江阴吗?”
“哦,县尊到淮州去了,昨天半夜州府派人来说郑知州考虑要在咱们江阴县城外建场子集中收治管理疫病患者,让我们抓紧时间筹备,我们县尊不同意,连夜上去了。”包县丞说起此事,也是一肚子的气,“州府来的人非得说我们江阴地宽,临水,方便建营管控。可这样的地方,澄河沿岸哪儿哪儿不是?硬逮着我们不放,不就是因为县尊年初没送孝敬上去么,故意拿这事儿折腾我们呢。我呸!”
第157章七十七
“疫病起于淮州城外,却要在江阴建营收管?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江阴县城外原野辽阔平坦,两面临河,既方便建造营地,也方便控制进出、取用干净水源。地理位置确实很好,但这样的地方在整个淮州境内并不算稀少,其中还有远离城池不会影响到普通百姓的野地。而且两地距离并不近,转移患者会有不少的麻烦。
贺今行皱眉,难以想出郑知州此举正当合理的用意,只能暂时往包县丞所说的对方蓄意刁难江阴县上靠。
“谁说不是呢?城东都是水田,才插的苗,要是在这儿建营治疫,以后让我们怎么种地?”包县丞一脸的晦气,“不过县尊不让我们声张,等他上访州府回来再说。”
“事关重大,是该消息确定之后,再行应对之法。”贺今行颔首道:“此事并不合理,治疫之事也并非淮州府能够独断,应当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唉,但愿吧。”包县丞叹了口气,蒲扇摇得更加用力,见城门卡口布置得差不多了,便过去检查一遍。
农民多早起,很快便有人出入城,看到城门口的布告,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包县丞他们又解释,又安抚,渐渐忙碌起来。
贺今行挪到卡口侧后方,尽量避着这些百姓。有看到他想要过来打招呼的,也被包县丞劝走。
又过两刻,衙役带着老大夫赶到。满头白发的老大夫不止戴了布巾遮面,还戴着帽子与手套。包县丞要搀他过来,被他严肃地命令呆在原地,而后背着药箱独自过来为他看诊。
“小贺大人别怕,您看起来症状并不严重。”大夫端详片刻,示意他伸出手腕,把住脉搏许久,眉头渐起折痕。
“有什么,大夫您都可以直说。”贺今行不自觉紧张起来。
在此之前的短暂时光里,他难得不需要做什么,可以发呆。脑子却自动地想了许多许多,一系未竟的事情该怎么安排,甚至连万一不幸、给大家的遗言该怎么写都考虑了几分。从父亲、师父、老师,冬叔和携香姐姐他们,想到他的同窗和朋友们。
他先前去稷州的路上收到了横之寄到宣京、再由冬叔转交给他的信,写下的回信只怕还在捎往蒙阴的路上。如果跟着再寄一封遗言过去,横之会怎么想,会不会感到猝不及防的难过?或者干脆不寄,让明悯寻个合适的机会转告?
然而还未想明白,便见把脉的大夫露出不好的神情。仿佛一语成箴,宣判的令箭落向了不好的那一面,他在一瞬间的茫然过后,心中涌起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感觉。
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完,还有那些未与人说过的诺言尚未实现。
他的信还没有寄到蒙阴,他也还没有收到回信。
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却听大夫问“是否想要呕吐”“腋下腹股可有异状”一类的话。他竭力冷静,跟着大夫的话回想,然后通通摇头否认。
大夫绷紧的肩膀一下子塌下去,摘下蒙住口鼻的布巾,说:“您呐,是感了风热,中暍,不是疫病!”
“嗯?”贺今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真的不是?”
“当然。”大夫露出和蔼的笑容,转眼又板起脸来,严肃道:“不过风热不轻,需得好好吃药调养,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否则吃很多很苦的药都不一定能好。”
“多谢大夫!”贺今行的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立刻合掌竖在胸前,说:“我不怕吃药,您只管开最快见效的方子,多苦都行。”
包县丞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闻言也拍手笑道:“不是就太好了,小贺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见过要甜的,没见过要苦的。”老大夫嘀咕了一句,当场开了个方子,交给贺今行的时候还给了他一小包饴糖,他的孙子吃药之后一定要吃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