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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的牌匾已经被扳下来做柴火烧了,任谁也不能从外面看出里面是一间医馆。
他举着伞,想起那“收钱医病,童叟无欺”的八个字还是老主子当年亲自定下,做为联络的暗号。
天下三十三州,只要是挂着这方牌匾的医馆,就不收诊金,只收药材钱;若药材钱都给不起,那就痊愈之后来医馆帮忙做事抵扣。从头疼脑热到各种疑难杂症,不欺童叟,不拒贫苦,只要你愿意来,我就愿意救。
然而从前遍地开花的医馆,到如今只余寥寥,今日又将少一间。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挎着的药箱转到身前,抱在怀里,快步离开。
大雨不停,将整片天地都包裹在雾蒙蒙的水汽里。
前往淮州的三人在第二日凌晨赶到目的地,关卡已经宽松许多,只问来历缘由并告诫不可前往西城门外,不再需要通行凭据。
贺今行打听来疫病已经被完全控制、正在好转的消息,感觉沉闷的天气终于松透些许。
他先让齐柳二人在东城门外客栈落宿,独自回到西城门外的官府驻地。盛环颂已经从俨州回来,他找到人后,连夜带对方前去会面。
盛环颂进客栈后只摘下了斗笠,雨水顺着蓑衣纹路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他刚上楼,就见某个房间房门大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等在门口。
“柳自柳从心?”
“我是。”柳从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阁下的身份呢?”
盛环颂没说话,贺今行走近了,替他介绍:“这是兵部侍郎,盛环颂盛大人。”
柳从心挑眉道:“兵部怎么会涉及商贸之事?”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毕竟我只是个习武的粗人,没户部那群算盘转世的那么多心眼,也很不擅长和你们这样精明的商人打交道。”盛环颂耸了耸肩,“但我们堂官让我这么做,那我只能按照他说的办。”
贺今行示意他们进屋说话,而后将客栈内部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才跟着进去。
屋里的齐子回正百无聊赖地拨动棋盘上的棋子,看到他,立刻叫他过去对弈。
房间不大,一张圆桌四张凳,他俩左右对座。
柳从心走到上首,盛环颂便在最末坐下,隔着一方棋盘,率先开口:“本官为什么要见你,小贺大人同你说过了吧?”
前者颔首,只问:“我能得到什么?”
“你娘身为柳氏商行之主,与江南前任路官上下勾结,行贿受贿,掠夺民利,侵吞国帑;你姐姐帮着齐宗源之流倒卖走私,手上更是沾有朝廷命官的血。你身为直系亲眷,按律当被诛连。但你若投效朝廷,便能将功折罪,免去刑罚。”
“这是污蔑!”柳从心撑桌而起,喘了口气,才快速地反驳:“我娘从商向来以仁义为本,从不曾打压克扣商行里的小商人,为了商行的发展才选择与官府合作。是齐宗源与孙妙年他们步步相逼,一桩生意七成利要占去五到六成,欺人太甚!我阿姐也一贯是人不犯她,她不犯人,她杀冯于骁,一定是冯于骁犯贱在先。”
“对自己人好与行贿受贿无关,来往账目等证据皆在,与贪官有银钱往来就算行贿,不管你娘是被迫还是主动。不管冯于骁做了什么,他在死前都是江南按察使,是朝廷命官。而你姐姐将他手刃,目睹之人不下百余。”盛环颂虎着脸,在油灯下显得冷酷无比,“你身为她们的亲人,我理解你在情感上无法接受,但必须要认清她们违律的事实,而不是盲目维护。”
“盛大人,”待他说完,不等柳从心反驳,贺今行掐准隙机道:“按大宣律,官尊商卑,若是商户被官员胁迫成为共犯,可不行连坐家人之举。而柳大当家与柳大小姐所为,从心也并未参与其中。您说的将功折罪,或许并不成立。”
“小贺大人有点儿意思啊。”盛环颂侧头向他,笑了:“但谁能证明柳氏母女是被迫?”
他想起柳逾言对他的托付,有些犹豫,但事到如今,不得不道出实情,“我能证明。柳逾言主动将她与官府往来的账册交给我,就说明她良知未泯,并不想助纣为虐。”
刚说完,就见柳从心骤然睁大了眼,难以置信,“阿姐她……”
喃喃半晌,忽地滚下一滴泪。
齐子回旁观许久,将手中棋子落定棋盘,轻叹道:“我姓齐,老家临靠禹州湾,沿海渔民每日出海打渔,都会事先祝祷,但仍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下一次西洋少说要一年半载,海上危机重重,西洋番邦的态度更是不可预料;而朝廷所要求的利益数目怕是也不低。盛大人,要让人卖命,权财名利总要舍得给一样吧?”
“你是浮山齐氏的嫡支?”盛环颂有些诧异,左右一扫,“你俩都给这小子助阵是吧?”
他哼笑一声,犀利的目光直射向对面的当事人,“那行,柳少当家想要什么,直说。”
柳从心深深地呼吸几次,才说:“我要做官。”
“做官?”盛环颂却有些迟疑,“你确定?”
“对。”他咬牙点头。
在这个世道,商人排在四民最末,地位之卑贱,于官府就像一条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留着长期榨取利益,还是立时杀鸡取卵救急,不过那些高官一念之间。
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做纯粹的商人。
“可以啊。”盛环颂痛快地答应下来,甚至不需要传书征求上头的许可,“商贸归属户部管辖,你本就应在户部挂号,侍郎以下所有官职,你随便挑。想进其他的衙门,也可以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