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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今行依言在下首落座,静候下文。
“就在昨日,齐宗源与孙妙年的案子已有结果。三司共同判决,这两人革职抄家,秋后处斩,妻妾门客同罪,但不祸及其嫡亲子嗣。”嬴淳懿开口便问:“你可知晓?”
他点点头,判决文书送到舍人院,正是经他的手留档之后再送到端门直房。
前者见之,浓眉一挑,“齐氏一代不如一代,今年前有齐子彦,后有齐宗源,叔侄捅的篓子按律都可牵连家族三代,眼看就要败落。可惜齐家祖宗祖坟选得太好,背靠浮山,盘踞禹州湾,愣是在今日又庇佑了后人一回。”
“齐宗源背靠齐氏,孙妙年可没有倚仗。不止是因为西洋番贸还需齐氏出力,也有安抚齐孙二人,让他们闭嘴,安心等死的意味在吧。”贺今行有话直说。
朝局波诡云谲,政事牵涉复杂,不能单以一面两面观之。
这是他近来体会最深的官场准则之一。
嬴淳懿并不反驳。
贺今行拿出特意回家带上的东西,“我此来,亦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今晚宫宴,侯爷若有机会,请把它呈给陛下。”他双手捧着那本账册放到前者面前。
“怎么这个时候给我?”
“之前不给,是我怕侯爷与你的老师裴相爷以公挟私,为打击秦相爷一系,而不顾江南洪灾。但眼下尘埃落定,也就不再多担忧。江南之行,侯爷是我的直系上峰,所取得证物也自然该交给你。”
嬴淳懿垂眼盯着账本,沉吟片刻道:“太平荡分洪一事,是我考虑不周。”
若早能想明白太平大坝溃坝的所有干系,何须画蛇添足,做这些多余的布置。他始终坚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也并不愿意看到没有意义的生命消亡。
纵要人死,也要让人死得其所,才是真正的不拘小节。
贺今行看着他,“侯爷这句话,不应该对我说,而是要对与疏,还有澄河沿岸因此而丧命、失去亲友的人说。”
“那你不该把这本账给我。”嬴淳懿抬眼与之对视。
贺今行坦言:“我官卑职低,无法请求面见陛下,思来想去,这本账似乎无人能给。但我知侯爷有抱负在,或可尝试一请。”
“交给陛下倒是不难,我晚上带着入宫就是。”理由并不复杂,但他知道对方不会说谎,伸出两指按着账本转了个方向,同时思索道:“江与疏应该是想参与到重修太平大坝的工程中,有机会,我会推他一把。”
他不可能向江与疏做出任何类似道歉的举动,但其他地方,可以补偿一二。
贺今行也深知这一点,遂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臂一拱手。
嬴淳懿坦然地受了他的虚礼,继续道:“秦幼合与傅景书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
“很正常的时间。”
“这两家越走越近,而宫里那位已满九岁,据说前两日背了一段《孝经》,背得很好,太后因此要请名家专门为他上课。”嬴淳懿在意的当然不是单纯的嫁娶,哼笑一声,“上个月京中恰好来了一位大儒,锦州路云时,名满天下的孔孟荀儒正统大家,绝对有教导皇嗣的资格。我打算在宫宴上举荐。”
他上半截话一出口,贺今行就觉不好,听完果然如此,蹙额道:“云时先生品性淡泊,来京只为读书研学,恐怕请不动。”
“我只是提出建议,可能再跑两趟腿而已,并不保证就一定能请动。”嬴淳懿停顿少许,说:“请不动更好。”
贺今行瞬间领会了对方的意图,惊讶地问:“你想让云时先生做什么?”
“我不需要他做什么。路先生入京,想必是为了一馆一阁而来。我动不了萃英阁,但荟芳馆在我手里,我可以请他来研读藏书。”嬴淳懿不惮于向他说出自己的计划,言辞间颇有几分睥睨之意,“荟芳馆藏书数十万,不缺孤本珍籍,价值无量。然而因中庆年间诸王之争,寥落多年,令满馆宝藏蒙尘。现如今读书向学的风气起伏不定,正该让荟芳馆之名重响天下士林。”
“侯爷为江南赈灾出力的监生在荟芳馆立碑,已经扬名。”
“一次怎么够?碑要立,名士也得有。若是有路云时坐镇馆中,定能吸引更多的士人学子前来。到那时,满馆藏书才能真正算作重见天日。”
“侯爷已经胸有成竹,想必很快就能一举两得。”贺今行见他早有谋算,便祝他成功。
至于宫里的小皇子,他还未来得及去想,便听嬴淳懿嗤笑道:“哪个世家大族正经培养的继承人不是三岁开蒙,五岁读经。嬴旭身为皇家子弟,本该更加严格要求,却被纵容多年,九岁才开始起步,学得出个什么?”
太后溺爱,迟迟未能过继名分未定,都是学业进度被拖延的原因。贺今行心想,也不能完全怪罪于小孩子不尽心上学。
但淳懿显然只是拿举荐做个接触路云时的由头,太后娘娘若是对小皇子的课业水平心里有数,想必不会答应。若是答应了,先生三番两次请不来,折了面子,亏了名声,那也无法。
不论如何,翰林院詹事府多得是能为皇子讲学的人。
“你曾是路云时的学生,可知他有什么喜好与忌讳?”嬴淳懿出声再问。
贺今行回神,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说:“云时先生虽外表冷淡,但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你开诚布公,直言请他入荟芳馆研学,想必他不会拒绝。”
“当真?”嬴淳懿早看过路云时的资料许多遍,大致了解此人。淡泊名利是一代大家应有的品德,但这也意味着寻常条件怕是打动不了对方,他为顺利说动对方想过多种办法,却不想竟如此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