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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清谷地里有什么很重要,但你把钱还回去更加重要。”贺今行面色逐渐严肃,见他仍是嬉皮笑脸,显然真地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皱眉道:“民无信不立。哪怕你只收一文两文,也与在百姓手中抢钱何异?如果你不还回去,让大家明白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长此以往,叫他们怎么看得起官府,又怎么能够信任我们?”
“可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啊!”刘班头被说得急了,虽然他之前可能动过留下那么几百文的念头,但毕竟没真伸手啊,“我也是为咱们县里着想啊,那城墙都要垮啦!老刘我自愿唱黑脸,大不了到时候县尊您来唱白脸,让大家明白咱们是为了大家好,也能把声誉挽救回来嘛。”
“不需要。”贺今行严词道:“你我同处一个县衙,你是我的下属,不管谁黑脸谁白脸,在百姓的眼里,不都是我们官府在做戏?谁也不是傻子,抢钱再加上欺骗,更加可恶。”
“刘县尉,如果你和被你拦下收过路费的百姓调换一下身份,你会怎么想?你会相信抢你钱的人,跟随蒙骗你的官府吗?”
“我、我当然。”刘班头住了嘴,一张脸变得铁青。
“我看过你的履历,你在本县干了十多年都没走,想必对这里的人也好地也好都有几分感情在。你是想往来的乡亲们真心尊敬你,还是因你是县尉而对你表面恭敬、背地讥笑,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你?”
“我都说了不是……”刘班头跳脚,提高声气给自己壮胆,“我一时想岔了还不行吗!”
“我知道你想修城墙修官道都不只是为了你自己。”贺今行缓和了语气问:“你也说了是为大家好的事,那为什么不能向乡亲们好好说明白?”
刘班头一听,激动地说:“他们不一定给啊!县尊,都是死抠门儿的,脾气还硬,就不能好声好气地对他们。”
他本名叫刘大保,他老子说取的是保家卫国的保,他为此很得意。但不知什么时候被安了个“纸老虎”的外号,大家就都叫他“刘纸虎”。他初时很不乐意,后来没办法,只能装没听见。
贺今行听对方诉苦,说怎么被这些看着老实的乡民坑害,但就他目前与云织县老百姓的接触,感觉大部分人还是挺和善的。他不知刘班头为何会有这样的处境,暂时给不出建议,也不能任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于是同情地拍拍对方肩膀,转口道:“修缮城墙官道本来就不该向百姓要钱,我这两日写个状子递州里,看能不能要到一些拨款,你别急。要不到也没事,咱们想办法找钱就是。”
时常因为没钱而揪头发的刘班头:“怎么找钱?”
“现在还没想到办法。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不必因此而无端焦躁。”贺今行认真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你赶紧把钱还了,拖得越久越不好。”
刘班头刚刚升起一点点希望的心里顿时又变得苦涩,眼巴巴地看着前者,“可这么多人,我总不能一个个去他们家里还吧?”
迟迟没等到他俩过去的汤县丞出来,闻言也在中间劝道:“县尊,这么久下来,少说也有成千上万人了,老刘确实不好还。你看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
贺今行在原地慢慢转了一圈,商量道:“那这样,从明日起,你早上还去城门口坐着,有被收过路费的人进城,就把钱还给人家,再好好道个歉。几天下去,没进城的人应该也会听说此事,来找你拿钱,就不用你一个个去找了。行不行?”
刘班头如丧考妣:“啊,那不是要被进出城的所有人看到……”
贺今行笑:“你敢当街收,不敢当街还?”
“我有什么不敢的?去就去!”他刘大保敢作敢当!
三人再到后堂,汤县丞已把衙役们在昨日收集的讯息都归类摆在案头,便就势讨论起整治街市的问题。县学还没放假,朱教谕是唯一的教书先生,应卯后就去了那边。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贺今行与汤县丞讨论并定章程,刘班头只负责绞尽脑汁地提问题。
贺今行:“……除了立奖惩规制,设置垃圾扔放的集中点,还得把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与好处,向乡亲们面对面说清楚,正好明日又是赶集,我们一起来;今年后面的赶集也都要辛苦大家,让牢牢地树起这个念头。”
汤县丞:“布告也要贴,但识字的人不多,可能看不懂。要不画成画?朱教谕的画技就不错。”
刘班头:“要是有很多像胡大那样不听话的,效果不明显,或者嫌麻烦不进城做集了,怎么办?”
“野集劣势重重,乡亲们非到不得已应当不会在城外做集。若是效果不好,那就换套办法,设个门槛,向入集的人收取一定的费用,而后请人专门打扫。或者我们划个专门的集市口出来,和主街分离开。嗯,不过城里现有的地方不够用,这条暂时略过。”
贺今行拄着下巴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刘班头:“整治初期肯定不能尽善尽美,赶集结束之后很可能还有垃圾遗留,到时候就由你打扫善后,作为你编造名目恶意征收的惩罚,怎么样?”
刘班头一愣,神情复杂,起身抱拳道:“谢县尊开恩。”
转眼到了未时,火房的衙役一端着饭菜上来,就告罪说:“县尊恕罪,今日后院水井的水少了许多,所以没有烧汤水。”
贺今行下意识想到:“天河开始冻了?”
西北气候干旱,河流稀少,多吃人工开凿出的井水。云织县挨着天河高原,但距离天河主河道有一定距离,是以多赖天河的地下水流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