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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大人御史出身,说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话未落,满朝文武都被惊得一个激灵,缠绵的睡意顿消。
几道声音一齐问:“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晏永贞跪得笔直,就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说:“陛下托臣为左都御史,又点为会试考官,臣却没能履行好职责,臣心中有愧。”
明德帝看着阶下的臣子们,文武班列年年都有换人,现在的人数比之往年只少了两三个人,却呈现出一种零落、萧条之感。他沉吟半晌,问:“诸卿怎么看?”
崔连壁与裴孟檀不开口,贺鸿锦说:“陛下,这些日子,天天都有今科士子来我刑部衙门叫屈诉冤,言辞激烈吸引许多百姓围观,影响实在不太好。若依晏大人所请,想必能让士子们看到朝廷严办此案的态度,缓解现在的情况。”
大理寺卿接着站出来,驳道:“但晏大人作为左都御史来担任副考官,人人都知他并不管辖科举前后的一应考务,会试题也只出了其中几道,说服力有限吧?”
“宋大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贺鸿锦略作停顿,向皇帝躬身,再看向裴孟檀,“既然如此,请陛下恕臣斗胆直言。民间对此案所涉及主要官员的攻讦与猜测,十之五六都集中在作为主考官的裴相爷。不知裴相爷是否也能以身作则,自请停职?”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微声音的大殿登时死寂,就连崔连壁都不动声色地添了几分精力注意。
“贺大人真是口不择言。”忠义侯斜睨道:“刑部若是能尽快侦破此案,不拖上一旬还毫无进展,又怎会让流言满天飞,令朝廷、令裴相爷和晏大人名誉受到损害?你们无能,反倒要求别人来替你们承担责任,未免太可笑了吧。”
贺鸿锦亦侧目回敬:“不如侯爷会颠倒黑白。臣不能尽快侦破舞弊案,是臣无能。但有没有进展,有什么进展,侯爷心知肚明。”再向御座拱手,“这些事,陛下也都知道的。”
明德帝哼笑道:“听起来倒有些朕的不是了?”
贺鸿锦立刻低头:“臣绝无此意。”
“有意思。”明德帝拍着膝头,“既然贺卿不遮掩,那诸卿都来说说你们在想什么,免得朕天天猜你们的心思,还不清不楚。”
“陛下!”裴孟檀颤声道:“何出此言啊?”
皇帝看都不看他一眼,在呼啦啦跪下去的一干臣子里,随意点人:“王正玄,阮成庸,说话!”
王正玄一震,差点就忍不住回头去看他那大侄子,僵了几息,才硬着头皮答道:“回陛下,裴相爷身居相位,统领百官,哪能儿说停职就停职的?”
明德帝:“因为身份而有所顾忌。那就是说,裴孟檀不当这个左相,就能停职了。”
王正玄仿佛被雷劈一般,差点跳起来,然后伏首下去,“臣不是这个意思啊,陛下。”
明德帝指了指阮成庸,“你,回话。”
阮成庸挺直上半身缓缓拱手,两鬓渗出细汗,咬牙道:“侯爷与贺大人各执一词,各有各的理,如何决断,自然全凭陛下。”
明德帝“嗯”了一声,“这是个不愿意站队的。崔连壁,你怎么说?”
“我……”阮成庸来不及自辩,皇帝便点了其他人。他咬了下舌头,对上忠义侯冷漠的目光,露出惭愧的神色,埋下头之后,脸上却闪过一丝凶狠。
崔连壁仍然站着,回答:“陛下,对于此等分外之事,臣想的既不如忠义侯宽仁,也不如贺大人果绝,就不说出来扰陛下双耳。兼之近月心力不济,臣更想乞骸骨归乡。”
明德帝似乎被惊到,静默一刻,笑了:“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何必拿撂挑子来呛朕?朕不准。”
崔连壁拱手相应,随即垂手肃立,不再言语。
明德帝接连再点了几个大臣,但他们都学崔连壁的话,有真知灼见在前,不敢出丑。
“陛下。”裴孟檀忍无可忍地出声。然而当皇帝看过来之后,他又忍住了即将出口的话,先屈膝跪下左腿,再跪右腿。
这一声含着十足的酸楚,列位后半的贺今行听在耳里,只觉下一句要么是质问,要么是求情。
堂堂左相,何至于此?他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荒唐。
裴孟檀这辈子都没被这样羞辱过,但他竟然忍住了。
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听见自己说:“舞弊一案发展到如今的局面,都是臣的过错。是臣虚食重禄,不堪陛下重任。臣愿与晏永贞一同停职待罪。”
贺今行没有被点名,本不想掺进去,但他更没想到皇帝会如此不留情面。
他整理好思绪,走出朝班,“陛下,臣有异议。”
明德帝的目光刺向他,如刀子一般锐利,“朕还以为你今日要当哑巴呢。说吧。”
贺今行道:“按大宣律,疑罪当从无。既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裴相爷和晏大人主使舞弊,那么就不能把他们当作嫌犯对待,而将他们停职无异于坐实流言。民间的流言应该厘正,但臣私以为不应该用这样的方法。”
“再者,”他犹豫片刻,终是趁此机会说出自己的想法:“舞弊案突然爆发,牵涉多位高官,已经影响了各部衙门许多事务的进度。若是再令裴相爷停职,不知还要耽搁多少。所以,臣认为不应让裴相爷和晏大人停职,而是要尽快查清、了结这个案子,到时候再行论责。”
“好。”明德帝连连颔首,“听听,终于有了一句像样的话。”
贺鸿锦叫道:“陛下——”
“住嘴。”明德帝起身,走下御座,“朕前些时日命方子建回朝,他昨日上书言已准备妥当,将携战果归程。这是件大事,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