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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来自故土的熟悉事物,应该会高兴一些吧?
靖宁感动于他的心意,想起这次出使是因为业余山的冲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使节尚未定,不知何时才能出使。”
幼君顺着话道:“方才上早课的时候,老兀骨跟我说,他有个妹夫,早些年曾去过宣地,精通宣人的官话和习俗,很适合作为这次出使的使节。”
靖宁便明了他也不高兴的原因,心头一动,道:“不知大君怎么看待这位人选?”
“……孤怎么看待不重要。”幼君重新挨她坐下,捧着脸叹气,稚嫩的脸上已有老成模样,“孤知道,他并不是询问孤的意见,只是来告诉孤这件事情,孤只需要同意就好。不然,先前就吵了那么久,再吵下去,大家只会更难堪。”
他觉得自己这么想没有问题,但答应老兀骨之前到底没有问过东君的意思,便又小心翼翼地追问:“您觉得呢?”
靖宁沉吟不语。
自赤杼驾崩之后,便一直是合东势盛,权倾朝野。她为求助力而生出扶持合西的想法,因此陆续搜罗了一些合西贵族的情报,自然可以找出堪任之选。
但是,她在业余山的事上与老兀骨的意见颇有不合,已相争过几回。使节人选再不退让,恐怕会加深对方的嫌隙与戒备——现在还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隐忍一些也无妨。
再者,朝局之上,对手和朋友总是不停转换,既要及时辨别敌友,也要警惕朋友与对手合作。
她细想来,只觉还不够,合西被合东打压得还不够狠。她得让合东与合西的矛盾再深一些,深到至少十年内不可调和,再暗中出手进行扶持,这样的联盟才会更加稳固。
于是她颔首道:“大君应对得很好。只要两国不动兵戈,其他派谁出使、携带什么礼物一类的事,都是小事。再者,就算反对,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能与他们相争,不如直接卖个情面。”
幼君松口气,想起自己那几位“老师”盛气凌人的模样,又忍不住轻哼:“他们才不会当成是孤的好意,只会认为是他们扳回了一城,孤就应该理所当然地听他们的。”
靖宁听出他的不满,便委婉地轻声安慰:“雄鹰长成之前,都会有一段磨砺的时间,历经的艰难困苦越多,蓄积的能量越充足。来日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幼君想起她讲过的“一鸣惊人”的典故,心中安宁许多,遂与她互相依靠着,望向高天。半晌,低头问:“您还没告诉孤,您想要什么呢。您要是不好意思开口,孤去吩咐他们。我们这么听话,这点好处肯定能讨到的。”
“王庭什么都有,我没有什么想要的。”靖宁微微笑,看小孩子露出失落的表情,话锋一转:“不过,倒是有一点东西,需要使团捎给我那位手帕交。”
“好啊,这更容易。”幼君自然答应,“不过,什么是‘手帕交’?”
“就是女子们在年少时结交的同为女孩子的朋友。”靖宁解答完,起身去书房。
幼君紧紧跟在她身边,“一辈子?看来您和这位姨母关系很好。”
“是啊,我们曾经同食同寝,同进同出,约好一辈子情谊不改。”靖宁看向半空无物之处,神色复杂。
侍女们铺好纸磨好墨,她就当着房中所有人的面,提笔写回信——
景书,见字如晤。
你我分别已久,我时常怀念起我们在稷州共处的时光。你送我的香囊我日日佩戴,你教我制香的方法我也不曾忘记。我近日特地制了一盒香,托使团南下时顺道带给你。只是,路遥日久,不知送到你手上的时候,是否还能保存如初……
……
摊开的文书被轻放到公案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政事堂中,列坐官员五道目光,却都集中于此。
崔连壁环视同侪,简单地叙述过这封文书的始末,屈指叩到文书末页的总督官印上。
“既然许轻名有这魄力,敢为天下先,那就选定江南路作为试行改税的第一站。诸位可有异议?”
王正玄从听到许轻名的名字开始,心头就快速地跳起来。按捺着等左相说完,未等其他人出头,便忍不住先开口:“不是,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啊?”
崔连壁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事出机要,陛下首肯,本相亲笔,难道不够?还要知会你们每个人不成?”
什么叫“你们”?
王正玄十分不平:“那我毕竟和他们不……”
“既然许大人有把握,”坐在他下手的王玡天忽然打断他,向堂外拱手道:“那我们就遥祝许大人,顺利在江南路做出成果。”
“就这么定了?”王正玄噎了噎,横竖一想,自己这个右相怎么都做得这么憋屈呢?
对坐的陆潜辛带笑说:“还是王大公子会为陛下分忧啊。”
说完,果不其然看到他这位曾经的小舅子变了脸色,但小舅子要比以往能忍,气上脸也没有当场发作,只剜了他一眼。
他恍如无事发生,向上首道:“细想来,江南路有许大人,有三年前清田亩查人口的底子,就算新制推行得艰难,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差。反而是江南路之后的下一个试行点,既无许大人这样的能人坐镇,又无天灾埋下的契机,恐怕光是排头就要艰难得多。相爷,下官私以为要早做打算才行。”
崔连壁思索一刻,颔首道:“未雨绸缪有何不可,依你户部之见,江南路之后接替哪一路最为合适?”
陆潜辛再次看向对面叔侄,缓缓合掌,“譬如松江路,也是缴税大头之一,远居东北,对其他地方的影响小;离京畿近,容易把控。成事不说,就算败事,也能压在燕山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