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凡感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她像是亲眼见到了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师父,接到电话后的绝望与悲痛。她缩在毯子里,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智轩的脸痛苦的扭曲着,沉默了许久,才平稳了情绪,继续道:“我……现在都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我恨不得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炸裂,将我炸得粉身脆骨,才能把我从那种情绪中解脱出来。但是,什么都没有,我就像溺在水中的一片叶子,想沉下去都不行。那是段昏暗的日子,我每天都将自己置身于‘新龙社’之中,为了让社员的喧闹声麻痹我、感染我、遮掩住我的心痛。就在得知她离去消息的第十天,我听说了陈梓萱出事的消息,梓萱当时能进入‘新龙社’完全是我同意的结果,大家都不大喜欢她,我一直也心知肚明。但是我就像相信我女朋友会从抑郁症中好过来一样,也一直相信陈梓萱会慢慢懂得如何与他人相处。事实证明,年轻时候的想法总是太过理想化,哪里有这么多贴合想象的完美呢?梓萱出事后来过‘新龙社’,穆言当时伤重在医院治疗,她是独自来的。她心里应该是委屈的、伤痛的,但脸上写满了无畏和倔强。她对我说,她要加入‘新雨社’,说她要学习狠辣的功夫,找伤害她的人报仇。我当时心里满是爱人离去的痛苦,根本没有半点体会到她的心情,我想她当时是需要安慰和挽留的,而我只是说了声‘好’。我察觉到她眼中的绝望与震惊,但是我……还是任她跑了出去。不止是我,靖峰、海一、李悦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会觉得亏欠了她,因为,他们不喜欢她,只是看在穆言的面子上才勉强和她相处。当她真的出事,准备另投他社时,大家的心里应该都挣扎过要不要拦住她,然而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当她再次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时候,已经是‘新雨社’的社员了,她出手狠辣,冷面绝情,早已不是曾经的陈梓萱了。是我们推她走到那条路上的,我们难辞其咎……”他说着慢慢将目光转向依凡,停留了片刻,才轻声说道:“这就是我的心病,不是什么秘密,你不必压在自己心底,他们要是问起也可向他们转述,我只是没有力气再和他们说一遍了而已。……爱人离去后,我做的一切便失去了意义,我意志消沉,对社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全依靠靖峰和海一照看社里,我颓废了许久,将‘新龙社’的初衷抛在了脑后,直到你的出现,才唤起了我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我想她在天上也是这样期盼的,即使她不在了,她的理想还在,我就应该坚守下去。”
依凡望着师父,早已泪流满面,若不是他亲口提起,她永远不会了解到这段过往,更无从知晓,校园暴力升级到极点的可悲与可怕。还有陈梓萱,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女人,若不是经历了当年的磨难与同僚的绝情,也未必会走上今天的道路,原来一切皆有因,只是她未曾参与过他们的过往,因此才觉困惑、迷茫。见师父平复了心情,渐渐恢复平静,她缓缓说道:“如果我早点知道‘新龙社’这个地方就好了,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想有更多的孩子正期盼着这样的地方,帮他们扫清阴霾,带他们奔向希望。您现在做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不管这其中有多少波折,只要我们坚守住,就一定能实现最初的理想。我想您的爱人在天上也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陈智轩重重点了点头,凝视了依凡许久,才道:“我一直觉得你心里压着许多的秘密。等你想说了,‘新龙社’的任何一人,都会是最好的听众。”
林依凡微微垂下眼眸,轻点了一下头,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她确实有许多的话要说,但要同谁说,从何说起,却还未理清。师父起身后,她便随他的脚步一同顺着楼梯朝一楼走去,远远的就看到郑浩天正守在一楼楼梯口。
“师父!”他本能的喊了一声,随后醒悟过来,似乎有些后悔。
“浩天!送依凡回去吧,你们衣服都穿的太少了,更深露重的,以后记得带件外套,你不穿,也可以给她穿。”说完,陈智轩朝他们笑了笑,就离去了。
何靖峰等人迅速围拢上来,望着师父的背影,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依凡。
依凡轻轻的叹了口气,只觉心底压了很重的东西,她梳理着头脑中纷乱的思绪,简洁的答道:“师父讲了一段久远的回忆。听着可能会有些压抑,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说了,不然你们都要失眠的。”
离开‘新龙社’坐上郑浩天的车子,林依凡刚缓缓舒出一口气,就忽然坐直身子,解开安全带跳下了车。郑浩天一脸茫然的跟着下了车,看见她飞快的跑回‘新龙社’,就也跟着跑了过去。
何靖峰等人见她去而复返无比惊讶,忙问道:“怎么了?”
“额……我想起一件事情,这几天如果陈子昂来了,请你们不要对他有什么愤怒的情绪,我们已经和解了。”
林海一大步向前,瞪着双眼不可思议的望着林依凡,“什么叫你们和解了,这小子又去找你了?”
“应该说,是我原谅他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他害我也不是他的本意,是为了他妹妹。陈梓萱的人在校园里骚扰他妹妹,现在那孩子情绪反常,有点叛逆。陈子昂也是受了陈梓萱的威胁,不得已做了错事。我觉得为自己亲近的人,做这些并不过分。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再指责他了!陈师兄教训他后,他已经伤痕累累了,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吧。而且……是我让他带着他妹妹来‘新龙社’的,我们既然要帮助那些陷在困境中的孩子,就不能有所区分,她既然在学校里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就是我们帮助的对象。她现在敏感又脆弱,如果看到大家对她哥哥有敌对情绪,是绝对不会留下来的。”她说着,以‘摆脱’的表情望向众人。
“好。既然你肯原谅他,我们也不会为难他。”何靖峰干脆的承诺道,依凡这才放下心来。
依凡回到家后,疲惫的爬上飘窗,最近一个月,她似乎习惯了这种感觉。每次坐在上面,她的心就瞬间安静了,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白天想不通的事情,在这时都能轻易的解开。她找寻着出路,思索着如何让陈梓萱留下,又不会让她培养出更多的败类来祸害他人。她知道感同身受这种话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因为她喜欢幻想,所以,画面感就更加强烈。在师父描绘当年的场景时,她真的就像看到了、听到了一般。她不仅体会到了师父当时的伤心与绝望,也体会到了陈梓萱的痛苦与挣扎,她谁的心都想体谅,唯独毫不在意自己的心,任由它承载千斤重担,却对此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