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随安从来不惧怕自己成为扫兴的那一个,但就在她要开口说“你们去吧”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想到自己拎在手里一动未动的蛋糕,以及被童羡初一整个晚上都提在手里的那个莲灯,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那就先去我那里吧。”
她住处有个天台,刚开始搬进来的时候,房东就给她介绍,这里很适合烧烤,并且送了她全套烧烤工具,因为她一次性付清了两年房租。
祈随安没想过真的会有“今夜永不停歇”。但某种程度上,她又想,也许这个夜晚的确足够奇特,不应该就此结束。
将买来的红色夹竹桃蛋糕放在冰箱里,趁辜嘉宁和黎生生研究点外卖食材的空隙,祈随安靠到天台边上,双手往外伸,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水汽,看着天边近在咫尺的云,忽然想再抽支烟。
已经将近凌晨四点,从高处往下望,整座城市漆黑一团,缀着零散霓虹。不知道勒港的天什么时候会亮。她慢悠悠地往外面吐出一口烟。
烟雾盘绕起来,与另一股被吐出来的烟纠缠在一起。她抬眼,隔着乳白色的烟雾,便看到了另一股烟的源头——
女人微微分开的红唇。
每一次她吐烟,唇型看上去,总是像给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吻。
在烟雾散开之前,祈随安移开视线。但是还是能感觉到,童羡初在望着她。她总是这样望着她,毫不掩饰,像是终有一天要把她的这颗心剥开来,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再吞吃入腹。
不过祈随安不太在意。
活了三十多年,她遇到过许多个用这种眼神看她的人。无论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目前为止,她都不会干涉,也不会采取强硬手段进行较量,大部分时候,她都愿意和对方和谐共处,因为她觉得无所谓。因为每一个这样的人,最终都会离开。
然后她听见童羡初冷不丁地说,“你现在还真挺像个菩萨的。”
“是吗?”祈随安笑出声。
她知道对方是在说她额头上的吉祥痣,但也没去抹。不知道经过一整晚的惊心动魄,淌了那么多冷汗,那吉祥痣会变成怎样狼狈的模样?
或许童羡初比她看得更清楚。
她这么想着,就看到女人红唇轻启,“你是不是还会每年往地球的另外一个角落匿名捐款?”
祈随安倒在水泥栏杆上笑,“我的确是每年都给李清修女所在的修道院捐款。”
“李清修女?”童羡初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姓名产生兴趣,“这是谁?”
祈随安捻住烟蒂,往上吐了口烟,“她收养了我,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童羡初突然不说话。
很缓慢地吐了口烟,然后没有其他动作,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是正在短暂地,被她迟来地给出去的事实而感到讶异。
祈随安没太纠结这种讶异的来源,其实也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没有说的必要。
她既不喜欢在别人说出经历的时候,也转而倾吐出自己的人生,她认为这对心理医生来说是大忌,又或者是说,正是因为这个特质,她才适合成为一名心理医生。当然,她也不喜欢遇到一个随时会离去的人,就在对方面前先进行一个从零到三十一的自我介绍。
但她并不回避这件事。她心里有根线,碰到那个时间点,该说,想说,自然而然就说了。
“虽然是收养,但可能也和童小姐有点不一样。”迷离的烟飘绕起来。她将视线转向童羡初,声音尤其温和地说,
“我是个弃婴。”
空气中好像生起了细雨,雨丝裹着烟丝,飘绕在她们中间。
把话说完,祈随安没有等待童羡初给她反应,而是又自顾自地咬住烟蒂,让香烟的味道慢慢填满自己的鼻腔和肺。
就在她以为非同一般的童羡初,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的时候,童羡初突然出声了——
“曾经。”
“什么?”
一口烟从肺里吐出来的时间,童羡初望着她,强调的语气,“你曾经是个弃婴。”
“好吧童小姐。”
祈随安低头笑着,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谎言,
“我曾经是一个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