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客栈的后厨在一楼最里边,灶台里还存着火星,有个干瘦的小姑娘守在旁边,头顶上包着的粉发巾已经洗到泛白,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裴夙目不斜视地敲敲门,吩咐送两桶热水上去,径自穿过长廊走向客栈的后院。
三更半夜,马厩里的马匹都在休息,后院更是冷清,半条人影也没有。
“长京。”
月下高墙处,忽然多出一条细长的蛇影,影影绰绰映在墙上。
裴夙隐在高墙的阴翳里,黑眸抬也不抬,声线喑哑:“仔细说说,你看到的。”
“楚……”一股强势的魔息陡然压下,长京当即垂首,飞快地转了话头,“仙尊修为高深,属下不敢跟近,只听见秦枝、碧叶二人自称奉魔族瑶珩殿下之命,来给仙尊送样东西。”
长指上的魔纹仍未褪去,裴夙摩挲着指节上一块明显的纹路,轻描淡写地问:“东西,是给徐清婉的?还是特地给师尊的?”
“他们只说替瑶珩殿下送东西给仙尊,并未提及徐清婉。”
瑶珩,果然如此。
他怎么忘了,师尊身上也还有伤来着。
只凭几处皮肉伤,瑶珩就将魔族至宝双手奉上,这份情谊倒是令人艳羡。
裴夙手上的动作愈发粗暴,指节全没了血色,暗紫色的脉络条条虬结,几乎遍布满手。
长京偷偷抬眼,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爬了满手的魔纹顿时映入眼帘,他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少主,您这是,刚从仙尊房里出来?”
凌厉的目光如刀剑似地甩了过来,吓得长京连忙垂下了脑袋,“属下失言。”
裴夙收敛目光,不置可否:“不仅是师尊的缘故,还……见了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无处可依的飘渺雾气,缓缓弥散在长风中。
“血?”长京沉吟半晌,缓缓道:“魔族天性嗜血,若是见血,确实有可能会激发魔骨。”
裴夙平白生出几分厌倦,他掩下衣袖,负手而立,“瑶珩,你知道多少?”
有关魔族的事情,长京知道的都还算清楚,细细地说起来:“瑶珩殿下乃是魔尊的独女,出生不久就被封印,百年后才得以解封,但身子也因此分外孱弱,一直由护法骏骨贴身照料。”
“有传闻说,魔尊与清霄仙尊的双亲少年时有旧友之情,在瑶珩殿下与仙尊尚未出世时,曾有、有……”
裴夙脸色已然阴沉了下来,冷声质问道:“有什么?!”
“曾有婚约。”长京瑟缩了一瞬,眼见少主脸黑如墨,连忙补充道:“属下也只听闻而已,传闻还曾说两方以九天琉璃做成了一对儿小铃铛,以此为信物。但九天琉璃是何等难得的宝物,并不——”
琉璃铃铛……
裴夙登时如坠冰窟,他浑身血液如同凝结住了一般,长指艰难地从腰间扯下个晶莹剔透的小铃铛来。
那只流光溢彩的小铃铛清冽纯粹,毫无魔息侵染,长京一眼就认出这铃铛就是当年的遗物,当即没了话音。
原来真的有这回事……
怪不得瑶珩殿下当年从沉水渊偷跑到浮光山下,竟是这个缘故。
如今少主对楚霜衣的情分与日俱增,每次见人,魔纹只增不退。
这两位,可千万别为了个男人,生了嫌隙。
长京再抬眼去看少主的脸色,俊美的面容宛如冰封,黑眸中风起云涌,少主魔骨尚未觉醒,竟然隐隐已经有了几分圣主当年的气势。
他心头一酸,些许往事涌上眼前,再想劝慰,只听得一声分外黯然的“退下”。
月色如水,裴夙望着墙上一条孤孤单单的影子,心下寒意蔓延。
每年准时寄来的信,静心装饰过的信封,那上面的香气,不正是月梵花的味道么……
也只有魔族的月梵花,才能做到香气经久不散。
原本已经开始消退的魔纹去而复返,转眼间就蔓延到了脖颈,从衣领处缓缓探出一抹诡异的暗色。
裴夙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有这样一位光风霁月的正道仙尊做夫婿,魔族至宝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换作他,哪怕倾尽魔族之力也不吝惜分毫……
裴夙将那只清风铃拿起来,半是讥讽地微微摩挲,他还记得,这铃铛是他九岁那年,师尊在危难关头扔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