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于杀戮的马修突然听到敌阵后方传来的阵阵惊呼,而后他面前的敌人突然丧失了所有斗志,像受惊的野鸡般四散而逃。这种反常的信号使他抬头远眺,只见一台喷吐着黑云的战争傀儡正全速向他们冲来。当钢铁巨兽的脚步踏响大地时,它冲锋路径上的每个人都脸色阴沉,嘴唇无光,嚎叫着那战争机器可怕的力量。滚滚浓烟填满了整个战场,那腐臭的味道燃烧着无尽的饥渴,刹那间,沉默的绝望便融化在马修的骨髓里。
这鬼东西!他低声咒骂着,用力甩了甩脑袋,希望这绝望的画面只是因为疲惫和紧张所引起的幻觉。
它撞了上来,马修脚下一道沉重的拱门便如积木玩具般倒塌了,砖石发出一声雪崩似的声响,崩塌着倒向了燃烧的地狱。一些崩碎的石块砸在巨兽身上,迸出了点点火花,像一群萤火虫,转瞬被黑暗吞噬。撞击的巨响和钢铁扭曲的瑟瑟声把新兵们吓坏了。
“稳住!”马修大喊:“投石机呢?蝎弩在哪?”
没有人回答。幸存的新兵们都躲在尚未崩塌的墙砖后,满身是泥,不少人都害怕的尿了裤子。
“绳索呢?鲸油呢?这个至少得有吧?”马修绝望地问着,只能眼看着那巨兽慢吞吞地后退,酝酿第二次冲击。它满不在乎地踩着捕兽夹和陷坑下那些让步兵们吃了不少苦头的陷阱,让那些刮擦它厚实装甲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种下流的嘲笑。尽管它还在后退,但马修知道,下一次冲击意味着这道还未完工的防线将被彻底撕碎。
“该死的,跑!”马修尖叫起来。
“长官。”齐面色凝重,将战旗扔在一边“相信我。”
马修的大脑短路了,片刻的呆滞让他晚了足足五秒钟才想起拔足狂奔。而此时,引擎的咆哮已响彻天际。那可怖的钢铁巨兽踩着破碎的外围防御工事发起冲锋,跌跌撞撞却势不可挡,冲撞的目标不过百米之遥。马修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只能呆呆地看着死神逼近,不知何去何从。现在逃跑除了能让他的死相看起来更体面点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他没被巨兽的脚掌碾成肉泥,也会死于崩落的砖石,即便侥幸存活,也无法通过废墟回到后方。战争傀儡身后,是一群正在摩拳擦掌的敌人,虽然和前一波攻势比敌人的预备队不算多,但他们的绝对数量依然庞大到让人绝望。
哪怕多呼吸一秒也好,他想着。再多一刻体验心脏搏动的感受,这是他唯一能祈求的。
“全能之主啊…哦,全知全能的天父,我已知晓了自己的死期,请赐予我直面死亡的勇气吧。我不是凭借某种不朽的勇气站在这里的,请宽恕我的懦弱吧,哪怕我已无法获救,请赐予我荣耀之死,哪怕一次也好。我当了一辈子的懦夫,请不要让我死后还要被人唾弃…”
马修不是信徒,但他不怀疑有个神在安排他的命运。从小他就知道,那些神圣的书籍和教会宣扬的每一种教义,都充满了善良高贵的灵魂生来就要受苦受难,默默忍受,最后才能因此得到救赎的故事。
他还不想死。如果一定要死,他选择英勇的死,至少别像个娘娘腔一样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在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他第一次虔诚地向那个他一直都嗤之以鼻的神祈祷。
接着,神迹显现了。金属尖利的嗡鸣声在马修身后响起,齐用双手把长剑端平,使体内封闭的神秘力量缓缓注入剑刃。剑刃在她手中碎裂,然后重组成千万把闪烁着银光的小剑,如同水面下群游的小鱼。鱼群在空中舞动,将周遭的瓦砾切得粉碎。它动得十分缓慢,但随着庞大的力量被驱动起来,速度快得令人讶异。
奔流的致命鱼群中溢出光彩,嗜肉的钢铁暴雨扑向正在冲锋的巨兽,刹那间便吞噬了天地间的一切。不是吞噬…马修看得很清楚,是战争傀儡被密集的锋刃给切成了碎末,然后随风飘散在空中。因为速度太快,导致看起来这一幕就像巨兽凭空消失了一般。
“滚!”齐略显虚弱的大喊足以传遍死寂坟场的每个角落。敌人的步兵们呆愣在原地,足足过了一分钟,崩溃的人群中才爆发出恐惧的哭喊。尽管已经筋疲力竭,齐仍奋起最后的余力,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废墟之上,冰冷地凝视着敌群向后退去,带着对生的渴望冲进普拉尔森林。
“马修!马修!你看到了吗?”劳恩口齿不清地吼道:“真他的见鬼了,那是什么玩意?”
直到最后一个敌人逃进森林,齐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马修眼疾手快在将她抱住,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啊齐浑身颤抖,持剑的手掌流淌着汩汩鲜血。
“为什么?”在这艰难的一刻,马修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惊惧于梦中如此放肆而狂乱的想象。下一秒,他开始怀疑齐的忠诚。假如她倒向敌人会怎样?若是如此,那钢铁巨兽的威胁将无关紧要,因为他们必须全力以赴对抗这个比巨兽还要危险的女人。
但她只是毫无防备地躺在马修怀里,无视着他眼中尚未散去的犹疑,笑得轻松自在,接着她开口了。
“长官,我的剑十一还不是很熟练。”她笑笑,避开了马修的凝视。“好在师父没看见,不然又要挨骂了。”
此时逃走的新兵们围了过来,浑身是伤的劳恩手握剑柄,阴沉地看着齐。在马修的搀扶下,她勉强能站立行走。这姑娘脸色苍白,拼命忍住了自己的痛苦,还努力向其他人隐藏这点,但马修看到了。
“让开,有什么疑问以后再说。”马修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确认她的身份前,囚笼是她唯一的…”
劳恩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马修一拳。他们可能都不清楚内情,但马修知道——她是为了救他才显露这份力量。在此之前,她始终在使命和责任间挣扎,那是她萦绕不去的噩梦。她的祖国不许她偏袒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方势力,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们的头骨被射穿,脑浆溅在墙上,或者一个接一个倒在敌人面前。当她最终决定出手时,马修就明白她的心终究还是肉做的,而且她对他的爱意也并不是玩笑话。
“让开,她需要休息。”
“你他的!”劳恩愤怒地拔剑,死死瞪着满脸淡漠的马修。最终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剑没有劈下去,但马修却用胸膛迎上了剑锋。这个胆小鬼用充血发红的眼睛疲惫地扫视着神情各异的男男女女们,趁着劳恩注意力分散的那一刻,他一把攥住了剑刃,硬生生把剑从劳恩手中夺走。
“我来为她担保。”马修搀扶着虚弱的姑娘,头也不回地向后方走去。“所有人,救治伤员,迅速整备,填补防线空位,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势。”
老实说劳恩非常恼火,但一看到马修脸上写满了准备迎接死亡的坚定,他便哑口无言,只能郁闷地拧了拧眉头。这个怂货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没有我的指挥,就算他有点能耐,还能一个人把所有敌人打退不成?
对于马修的反抗,劳恩气得咬牙切齿。但那是以后的问题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