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里的圣徒雕像毫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偏厅的大门洞开,晚餐过后,爱丽丝理了理法袍,向圣坛屈膝礼拜,随后进入告解室。马修留意到小修女掀开厚重的门帘时,手中拿着一个甜饼。看来她接受了劳恩的好意,作为交换,劳恩也许有资格上天堂了。
寻求安慰的人们很快便在告解室另一侧的隔间前排起了长龙,马修听不见那些犹犹豫豫的忏悔声,只能隐约听见爱丽丝那低缓的轻叹。一样啊,永远都一样,就是自以为身负无数罪孽的普通人在陈述自己毫无新意的罪行,一遍遍愚蠢地模仿着原罪。爱丽丝依然为自己必须替神父原谅这些人的罪孽而感到无奈,她难以集中精神。聆听忏悔之时,她一边偷偷啃着甜饼,一边在胸前画十字。那连绵不绝的忏悔声,言辞无趣声音低沉,节奏如同远方传来的钟声,击打长钉穿透四肢,钉入木桩。爱丽丝如同一个圣徒,在传递给承载一切的全能之主前切身感受着每个负担的沉重。这重负,有的是关于对配偶的不忠,有的是关于对兄弟的不义,还有些更黑暗的秘密。这些肮脏的丑事应该趁黑夜用脏抹布裹紧赶快埋葬,而不是让一个小姑娘受到惊吓。
下一个寻求宽恕的人来自第三团,马修因好奇而上前偷听。
“我相信以前应该有人警告过你,谋杀是重大恶行吧?”小修女努力掩饰着声音中的稚气,问忏悔者。
“是的,修女。”
“你是否意识到,这种意图源自恶魔的蛊惑?”
“我没有杀戮的意图。”
“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吗?”马修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咀嚼声。
“不,修女,我知道自己杀了人,违反了第五戒律的精神,远离了全父的宽容与正义…但,这是我的职责。”
“要是你想说,你对杀人,尤其是杀害信徒的事愧疚。”她低声说,“很遗憾,我必须得告诉你,这类罪行得由主教赦免,我不能——”
犹豫了片刻,爱丽丝让忏悔者跪下,她将做出审判。
“你是否意识到对方——那个信徒,违背了永不诉诸暴力的诺言?”
“是的,修女。但我依然为杀人而深深悔恨。”
“唯一可以缓和罪行的状况就是你因愤怒举起了屠刀。你经常任由自己这样抛弃理性吗?”
盘问继续着,士兵跪在地上,喃喃着自己的忏悔,爱丽丝似乎吃完了甜饼,开始对他进行审判。
“好啦。”小修女最后说道:“现在关于你的罪行,你要承诺,帮助一百个饥肠辘辘的流浪者,清洗他们的衣服,为他们提供一顿大餐;再抚养两个因战火失去父母的孤儿长大成人。这就是对你的判决,做完这一切,你才有资格被原谅…不,做完这些,你就能上天堂了。”
“真够随意的。”等那人离开后,马修倚在告解室旁,半开玩笑地问道:“像我这种人想上天堂得做什么?拿一个甜饼?”
“哎呀,大诗人也想上天堂啊。”爱丽丝探身靠近,手罩着嘴悄悄说:“你的话,起码得一块蛋糕,有草莓和奶油的那种。”
马修微微一笑。“给谁呢?我不明白。”
“把你创造成这个样子的那个人。”她似乎舔了舔嘴,但紧接着补充道:“虽然我从未因自己没有父母而原谅他。”
“原谅谁?全能之主?你不是修女吗?怎么能——祂是正义,是裁决和大爱,你怎么敢说…”
“难道我不能为神的裁决给点宽恕吗?然后我会请求祂的宽恕。”
马修张了张嘴没说话。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在她简单的世界里,宽恕正义和宽恕不公均无任何不妥,人宽恕神就像神宽恕人。好吧,希望神会因她的可爱网开一面。
“那你又寻求什么呢?”她问。
紧急集合的钟声敲响了,马修戴上他的头盔,把酒瓶塞给爱丽丝,“为我们祈祷吧,假如我活着回来,你会…不,全能之主会得到一块蛋糕的。”
他沿着过道徐徐往出走,让每个涌进教堂避难的平民都来得及避开他,为他献上祝福。之后,他拿起武器,与劳恩一起整队。在路上,他觉得似乎神把他们的命运安排的明明白白,如同仪式前准备好的祷词。可他们都明白,祂只是宣讲了命运乐观的一面,只是描述了美好希望,而非必然的结局。人生的漫长旅程充满艰难险阻,如今他们只是又往前跨了一步。在全能之主的安排下,一场新的战斗再次上演,祂一定对人类失望透顶了。
留守在教堂里的人们则容易得多。他们的职责就是等待末日,并祈祷末日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