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没有回答。她继续瞪着他,一言不发。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恨禅院家你赶走了甚尔,又暗中杀了几十个族人,想要的又是什么作为禅院家的十影法,你为什么会对这里有这么大的恶意”禅院直毘人不以为意。他甚至有余暇抬起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女孩倒地时凌乱地遮掩住了小半张脸的侧发,让那双淬着阴冷毒液的眼睛清晰地显露出来。
“只要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就去解开结界。”
“”直子动了动嘴唇。
“什么”禅院直毘人挑起眉毛,稍微垂下头,去倾听从直子蠕动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
“因为,这个家烂透了”直子在他低头时猛地抬手,与瘟疫神一同沉入伽蓝之塔的祷天从她的影子里上浮,贴着她避开的手掌穿过,猛然向上,直冲禅院直毘人的颈侧。这一下若是扎中了,没有反转术式同时治疗,禅院直毘人恐怕会立刻血溅当场。
但禅院直毘人到底是战斗经验丰富的术师,哪怕他没想到直子的偷袭如此刁钻、哪怕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在对方显然对他存在敌意时,他也不会放下警惕。在耳朵捕捉到细微的破风声时,禅院直毘人立即仰头后撤,再出现时已经在直子身前几米外。未命中目标的匕首在空中向下坠落,再次没入影子里,被影子送入了直子的手心。
那只压制自己的手一离开,直子迅速从地上起身,握着祷天后退几步。
“禅院家、咒术界,全都让我恶心”直子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心思,她张开嘴,按着自己的心意尽情喷洒毒液。
“什么御三家,只不过是拼命抱着早就腐烂的东西跟着一起烂掉的虫子我才不稀罕什么十影法,你、还有那些只会踏着别人的尸骨和血泪满足自己的老东西,都该去死”直子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出身优渥的孩童却像是看见甚至经历过最底层的黑暗与挣扎,朝着她的父亲低声而憎恶地呐喊“总有一天只要你们没有杀了我,我一定会把现在这个禅院家彻底毁灭”
这是她第一次向禅院家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之一吐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那些长老以为她不过是因为一些原因在耍小孩子脾气,等她长大了就会“懂事”,从没有人想过,她确实打从心底里厌恶着现在的禅院家。毕竟这听起来太荒唐了家族的十影法,禅院家某种意义上的精神支柱,怎么会反感禅院家呢无论怎样,ta都应该以家族为傲,就如同禅院以十影法为傲一样。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的。你不喜欢现在的禅院家”禅院直毘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他这毫无动容的模样让直子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她狠狠瞪了禅院直毘人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凭现在的你,不可能毁掉禅院。”禅院直毘人摸着下巴,一点也没在乎她的态度。
“不了解对手的能力就贸然出手,清楚我们的实力差距依然试图杀死我当然,勇气可嘉,出手也果断。但你面对的要不是我,换成另一个与你无关的人,你现在已经死了。”年龄比直子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多的男人看着她拼死也要诞下的生命,也是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两个孩子中年幼的那个,以家主的身份、父亲的心态开口了。
直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胸膛中涌动的愤恨。或许正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了禅院直毘人不会伤害她十影法,她才会有恃无恐地动手。
“不过,你想过吗你不在乎十影法这个身份,但它可以成为你的武器而且相当好用。”禅院直毘人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间一直挂着的红色葫芦,打开塞子又灌了一口酒。
“所有你反感的东西,你都不该一味排斥,而是应该寻找其中可以帮助你达成目标的部分,然后加以利用。”这是来自世家家主的教诲,“十影法是地位,也是力量。在咒术界,地位可以帮你提前解决许多可能的麻烦,而力量将决定一切。”
禅院家是信奉血统论而慕强的地方。整个咒术界都是如此,枯朽、腐烂,充斥着血统歧视和等级压迫,身份高贵的强者术师高高在上,血脉凡庸的弱者非术师沦为尘埃。禅院甚尔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你在其他人那里表现得就很好,最终被你补刀杀死的人和相关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怀疑过你。为什么不试着把这一招也用在你讨厌的人身上”
他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对拥有十影法的你来说,由上至下比起由下至上其实要容易得多但是,这两者并不冲突,不是吗”禅院直毘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直子。
直子“”
“还是说,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自己同流合污”
“当然不”直子脱口而出,“我只是害怕”她忽然闭口不言了。
她在害怕什么
她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她曾在阴暗的贫民窟长大,短暂的一生都与阴谋算计为伴,她见过最丑恶的人心欲望,不论善恶好坏,由她缔造的万千死亡如影随形般缠绕着她的生命。这些经历已经深深刻入了她的灵魂,即使再养尊处优的日子也无法抹去这些污黑的痕迹。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她,也曾有人牵住她的手,指引她前进的方向,试图带她走出那片始终困住她的寒冷而不知方向的森林。就算他已经不在了,那落下的银月也仍在她心中微弱地散发光亮。
她很害怕。
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如果再次步入泥沼,与她最不想成为的那些人共生她害怕着那点光芒也彻底失落。
她与加茂绵是相似又不一样的。那个孩子是在淤泥里发芽却独自笔直生长的花,而她是靠着努力模仿他人的善良才勉强维持住所谓“底线”的怪物。她没有信心能像他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毕竟她上辈子就没做到。
“害怕若是还有这种情绪,你的失败就是注定的。”禅院直毘人并不清楚直子的想法,但他的话依然如一把把刀,精准命中直子的痛点。
“有想达成的目标,就该有为此牺牲的觉悟。就如你这次差点死在外面,没能保护好你的人就算是死,也是这些牺牲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禅院直毘人的话无比淡然而冷酷。
“不、不对。”然而直子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象牙刀柄那细腻的触感给她带来了微妙的安心感。
“毁灭并不是我真正的目的。我想要的是一个新的、我在意的人们可以真心笑着的地方若是那些人在此过程中反倒为此牺牲,那才是我的失败。”所以在家入硝子告诉她,禅院直未和雀子可能因她而死时,她才会这么愤怒。
禅院直毘人听到这番话,终于略微改变了眼光,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在他眼里还稚嫩得不得了的孩子。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尽快爬上高位,拥有更多的权力和更强的力量。只会嘴上说说是没用的,只有掌握了这些,你才可能实现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