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日子过得飞快,凛冬之后,春寒料峭。篱笆院的雪才化尽,时御就要出趟门。书院将开,书阁的藏书不足,时御要去趟江塘,将钟攸的藏书带回来。早去早归,钟攸交代了地方,给他备了好几件厚衫。苏硕冬后第一趟远货也在江塘,时御正同去。
时御一走,篱笆院就剩钟攸和苏舟,每日读书写字。钟攸原本以为时御来回不过半月,谁知直到三月春暖,人还未回。不仅时御,苏硕也一直耗在江塘。蒙馆来人送回了书,夹了封书信,只道江塘生意耽误,一切安好,却迟迟不见归期。
篱笆院里的桃枝新抽芽,书院就初迎学生了。这一日蒙辰亲来坐镇,镇衙门与村长诸人都到场。沧浪的牌匾高起,铭刻院训学规的怪石掀绸,钟攸秉执木,面诸生,同拜了业道先祖。
这才算是见了自己的学生。
榕漾眯着眼,小声道:“先生气韵好。”身边少臻没回话,他疑惑道:“少臻?”
少臻只觉这长河镇真是豆大的地方,他入了学都能遇着眼熟的人。这先生不就是上回给他梨子的那人吗?然而这还不算,他一转头,就能瞧见被捆成麻团的朴丞。
两人目光一对,少臻扯了扯唇角,露了个嘁的嘲讽。朴丞嘶声,下巴冲他扬了扬,意示这人别太横,以后大家都在同一个院里边,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间算账。
少臻没搭理他,只和榕漾道:“等下去斋舍,咱们住一处。”
榕漾道好,又道:“那是师兄吗?”
少臻也看见了钟攸身边跟着的那少年,浓眉大眼,端了小青衫,将先生的姿势学了三四分。
“是吧。”少臻只看了一眼。他除了榕漾,对这些同窗一概没有要打交道的意愿。一是麻烦,二是不必。长河镇就这么大,他从前干过什么事儿,只怕要被人说烂了。大家面上结交,心里边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相较之下,他宁可和朴丞这样的王八蛋干几架。
学生们自有蒙馆的人带着往斋舍去,钟攸还要与各位绅乡过场面。待谢的差不多了,才和蒙辰说上话。
“时六耽搁归程,实为无奈。”蒙辰将香点了,对上边拜了拜,道:“江塘生意起了点风浪。”
“长河镇是好地方。”钟攸却答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蒙辰心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只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长河镇沿长河,在青平,连徐杭,背无翰,可谓是四通八达,只要有船,大岚腹地至南一众肥沃繁华之地都能来往。蒙辰在北阳军里功衔不低,否则也够不着侯珂那一块,他是跟过靖候打大苑的人。靖候又是太上皇的大哥,他在太上皇那里的情分不低,怎么就突然偏安一隅?要在这长河镇做个不露山水的蒙老先生?
时御只跑生意,已经沾过血。再往里去,钟攸已经猜到了点东西。
蒙辰上了香,背手道:“去年开春,徐杭边沿开了通海港口,先生是知道的。这港口一开,海商入境,徐杭没有钟家,各方底下错综复杂。别的不说,传了许多新玩意儿进来。这一回已经流入了江塘,只怕令尊也坐不住了。”
钟攸与他移步在日光下,四下通亮,不远处有人来往,却没人不识相地往过来打扰。
海商多来自海另一头,所谓的新玩意儿是指大岚过去没见过的东西。多是小物件,去年徐杭府州从海商手里得了个“玉琉窗”送上京都,这东西要真论起来,也不算多稀罕,因大岚早有琉璃制品。但此事一出,算是真正让海商入了大岚的眼。
“我大哥已入朝,钟家是不敢越过这条线。”钟攸淡淡,“父亲想要伸手,也需考虑值不值当。”
洪兴年有个颜绝书商盖大岚,垄断粮草在前,如今圣上断然不会容许商贾一家独大。钟家已经得了江塘,如若在妄想徐杭与海港,那如今朝廷给的通畅,能立刻作废。
蒙辰顿了步,他突然问道:“你可听说过‘烟粟’?”
“未曾。”钟攸也停了脚步,“海商带入境的新粮?”
蒙辰道:“非粮食,而是消遣物。”他皱起眉,道:“此物据闻奇香无比,靠烟枪吸食。如今徐杭已经起了几家烟行,专供此物。其价甚高,只换黄金,不仅在富贾里经手,还传至府州官员。今年年关一过,已经入了一批到江塘。这是一本万利的东西,徐杭各商为争此物,已在年前斗了个天翻地覆。”他看向钟攸,“此刻在江塘,令尊已接了海商的枝,要做这生意。先生最清楚,圣上早有开凿运河的念头。此物一入钟家,只怕会贯穿大岚南北,直通靖陲,甚至大苑。”
长河是什么?
连同大岚三地富庶,号称大岚粮仓的直通渠道。江塘、青平、徐杭,三地繁华已久,钟家稳控长河水路,一旦得了此物独销,必定翻收暴利。钟攸前言说他父亲轻易不伸手,可那是在徐杭混乱毫无契机的前提下。
这是一跃成为大岚豪商的机会,只要有机会,试问天下商贾,谁能抗拒这般黄金暴利?如果顺利,江塘钟家就再也不仅仅是个江塘钟家,只怕必不会再如今日,屈于京都钟家之下。
“圣上雄心。”蒙辰眼中隐约忧虑,“先前不许钟家越界,那是怕养虎为患。可如今,运河缺钱在前,有了烟粟暴利,钟家未必没有一掷千金通运河的底气。圣上要运河,许给钟家一个皇商也不是不可以,但只要运河一通。”
如果按照这个设想,只要运河一通,钟家还有两条路。一是交烟粟,归江塘,继续稳坐水路。二是独霸烟粟,聚暴利,扩张运河运输,和朝廷斗个你死我活。
这第一条路。。。。。。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已经不会作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