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山福利院里住的那三年多,除了吃穿用度差了一个档次外,总体而言和在市立福利院住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哦,当然,还得除去每天坐在墙头上发呆这项活动。
空山福利院没有那么大的活动空间,十几二十个孩子每天就在这座废旧教堂里跑来跑去,两个义工在旁边的平房里教教认字和算术,争取让这群孩子以后不做睁眼瞎。院长有时候也会给他们讲讲教堂里那些壁画和建筑有什么含义,这是许多孩子最喜欢的事,比那些公主王子的童话故事好听多了。
宋羡己也未能免俗,他坐在最边上,一言不发,甚至觉得其他孩子打断院长,提一些弱智问题,极其让人心烦,他希望院长一口气讲完,从耶稣的诞生到传道,从受难到复活,讲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后来院长发现孩子们对这些故事感兴趣,而且听故事可以避免那些比较调皮的小孩四处闯祸,于是他找来两大本古希腊神话故事,一有空就坐下来讲给他们听。
时间长了慢慢开始有人失去兴趣,毕竟大多数孩子都正处在最好动的年纪,叫他们老老实实坐上好几个小时,几乎是不可能的。有时候刚开始有十几个坐在旁边听,但一个小时后,可能就只剩下四五个了。
宋羡己却没动过,只要院长在讲,他就会听,不管剩几个人。
他会好奇众神为何会做出这样那样匪夷所思的行为,然后开始好奇神为什么会成为神。
“小雨啊,还没听够吗?”院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宋羡己愣了一下,回过神,发现刚刚还在旁边坐着的其他小孩都不见了。
“哦,讲完了,那我走了。”他站起身。
院长笑容和蔼地看着他:“我这里还有一本神话故事,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去自己看——我听小刘老师说,你是所有孩子里认字最多的。”
宋羡己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那本书,像块砖头一样,又厚又沉。
“两只手吧,你一只手拿不住。”院长把书交给他。
宋羡己接过那本书,双手把它抱在怀里,需要花费一些力气才能保证它不掉下去。
院长弯下腰,问道:“你还没有想起什么以前的事吗?”
宋羡己一双眼睛乌幽幽地回看着他,抿嘴不答。
最初来到这里,他们问过他这个问题,宋羡己当时只说了自己叫什么、多大了,关于到此之前经历过什么,通通以记不得为由搪塞了过去,后来便再没有人问过,现在过去一年,院长不知为何却又重新提起。
宋羡己摇摇头:“没有。”
院长轻叹一口气,摸摸他的脑袋:“没关系,去吧。”
宋羡己抱着书从教堂里走出去,他们睡觉的地方在旁边平房里,他进去的时候,刘诗韵和杜夜川正把他们的被子拿出去晒。几分钟后,刘诗韵把最后一床被子抱出去,只剩杜夜川在房间里。
宋羡己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自己的小床,坐在床边翻开了书。
“外面阳光好些,明亮又暖和,你怎么要在屋里看?”杜夜川突然开口。
宋羡己瞥了他一眼:“我不喜欢阳光,太刺眼。”
杜夜川往门外看了看,疑惑道:“这冬天的阳光能有多强烈?”
宋羡己没有再理会他,这地方他最不想多接触的人就是杜夜川,生怕接触太多会被认出来,到时免不了又要换地方。
杜夜川在另一边坐下,那里正对着门,阳光照进来,刚刚好能照到他身上,屋子里没有点炉子,有阳光晒着,才暖融融的。
“你让我想到一个人。”他道。
宋羡己心头一紧,但仍不动声色,佯装听不见一样继续看着书,但注意力已经不在书上了。
“我没有说过吧,我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杜夜川说,“不过不是这里,是松安的另一家福利院,我走的前一年,院里来了一个小男孩,和你有点像,就是比你小两岁。”
宋羡己合上书,站了起来,抱着书往外走。
“哎,你要去哪?”杜夜川问。
宋羡己不耐烦地丢给他四个字:“出去看书。”
“你刚刚还说……”杜夜川张了张嘴,话没说完,总觉得这一幕特别熟悉。
宋羡己终于不再期待哥哥会来找自己,虽然有时还是会做梦,梦到爸爸开车载着他们一家四口去机场,梦到飞机坠落后的那场夜雨,梦到市立福利院的后墙根下他和哥哥说话,梦到绿化丛里跳出来的那只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