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次审过杜夜川我就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每个案件的凶手家里留下神的名字,这种明显不正常的印记?”罗述的眉心挤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生怕我们查不到?还是生怕我们不会把这些案子联系起来?这个线索是我们把所有案件串起来的关键。
“按杜夜川说的,去年他们也杀了人,但我们去年没有办过有关联的案子,或许办过,只是因为相互之间不存在特别明显的相似性,所以没人会往那方面考虑。如果今年和去年一样,我们大概率也不会发现这个组织的存在。宋羡己这么做,他图什么?”
“会不会……”邹朝飞猜测道,“就是为了凸显他们那个组织杀人的神圣感?就算有一部分是不信宋羡己创造的那个神,但也总有和容悦、李雾那样相信的吧?”
“且算是这样,”罗述的表情未变,“那宋羡己到底为什么要写《靖宇》?即使他非要写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以宋敬予为原型,还要发表出来,引起这么多人关注,如果不是这本小说,我们也很难把宋羡己、宋敬予、空雨、张灼这些名字串联起来。”
“对,这个我也想不通。”周澜开口道,“宋羡己写这部小说的行为太难解释了,就像自己把自己暴露出来给我们看一样。”
邹朝飞抓抓头发:“宋羡己本身精神就有问题吗……或许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理解他呢?”
“还有一个问题,”罗述未置可否,继而又道,“宋羡己的左耳,是怎么毁的?”
晏筝扶了下眼镜:“不是说飞机坠落时轰鸣声损伤了耳朵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为什么只毁了一只?”罗述皱着眉,“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就算是他当时年纪小,力气不够捂不紧自己的耳朵,那两只耳朵的损伤程度也该是相似的,为什么只有一只聋了?”
邹朝飞眼睛一亮:“对哎,他的情况就好像只捂住了一边耳朵。”
“自我保护是生物本能,他的手又没有受伤,所以他不会只给自己堵一边耳朵。”罗述说,“再结合傅警官说救援队到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是离得很近的,从万米高空坠落,飞机残骸都遍布了整个山头,四个人还能离得近,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在坠落的过程中有意识地固定在了一起。”
她顿了顿,看向邹朝飞和晏筝:“你们俩可以试一下,当两个人距离特别近的时候,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双耳是很困难的,相反,如果给对方捂住耳朵就会很容易。”
邹朝飞和晏筝起身试了试,发现果真如此,因为当两个人面对面靠得很近,抬起手臂时会撞到彼此的肘弯,但伸出去就不会了。
罗述的目光暗下去一分:“所以我猜,他们在坠机时也是这样的,宋羡己的左耳严重损伤,是因为宋敬予没有抗住本能,松开了一只手。而照宋羡己的性情,这件事他不会轻易释怀的。”
她闭上眼睛,手指无声地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复又睁开:“最后,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设这个局到底是谁的主意,是什么目的。如果宋敬予和宋羡己只是想为父母报仇,那么当年的相关人,为什么至今没有一个意外死亡的?是我们漏掉了什么关键人物,还是他们根本无意于报仇,只仅仅是因为反社会?”
“对哦!”邹朝飞眼前一亮,猛地站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们还真把这个忽略了,查到现在,好像都还没弄清他们俩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要是其他人的话,如果知道导致父母死亡的意外另有隐情,一定是想办法查清楚然后给爸妈报仇吧,为什么宋羡己杀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当年的涉事人?”
他起来得太突然,原本坐着的椅子被腿撞翻倒在地上,与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啪——”
宋羡己泰然自若地斜坐在椅子上,看见他哥刚刚猛拍过桌子的手明显变红了,桌子上的水杯也因为外界的作用力歪倒,盖子没拧紧,水很快流了出来,慢慢就铺开一滩小水泊。
“你疯了?现在外面警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找你的行踪,这个时候你要开集会?”
面对宋敬予的质问,他没有急着回答,反而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扶起水杯。桌面似乎不够平稳,那小水泊逐渐散开几条分支,沿着桌面上的沟壑流到边缘,如同化雪时的屋檐,一滴一滴的水滴落下来。
“哥,你是今天才发现我是个疯子吗?”宋羡己弯着眉眼看向对方,“难道你不觉得,刀尖上跳舞,才足够刺激吗?”
宋敬予愤然拂袖:“回头你自己作死别指望着我去救你。”
“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找到这个地方的,就算找到了,这里错综复杂,想跑还不容易吗?”宋羡己笑道,“哥,你当初可是面对着一屋子的警察都能跑出来的啊,这会儿怎么没自信了?”
宋敬予攥紧了拳,因为太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看着面前人的眼睛,试图想从那对幽深的瞳仁里挖出些什么,但是那两颗乌黑的圆珠子就像小时候被磨损了的玻璃球,已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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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里可是你的主场啊,哥。”宋羡己毫不躲闪地放任他看,“现在抓我们的那群人里,哪一个比你更熟悉这个地方?”
宋敬予沉默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宋羡己眼神懒散地扫视了一眼周遭,二十年前就已经荒废的房子,又过了二十年,已经是明显饱经风霜的模样,墙皮斑驳脱落,蛛网尘丝纠缠得不分彼此。
“说起来,我还真的十分好奇,你在这里住着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他扬起两边嘴角,“一定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对不对?”
这里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尘封在了记忆里。
宋敬予从来没有想过,时隔二十年,自己还会再次踏进这个地方。如今年过而立,他早已无法更深刻地明白,原本该死的人,想要活下去,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他以为自己对那两年如临深渊、吞声饮气的日子已经释怀,但回来的那天,他还是梦到了被扔到脚边的那把刀,还有晦暗厨房里那一盆白花花的肉。
“不过,哥,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开办这场集会吗?”宋羡己又道,“我原本还想,让你来带着vita的信徒们,念出那段神圣的祷辞——你难道不觉得,在曾经低如尘埃的地方,坐龛成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宋敬予的眼睛微微睁大:“你还想让我带领他们念祷辞?”
“做戏总要做全套,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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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晏筝早早出发前往东山市,去寻找当年坠机事故的涉事人。而罗述等人则留在市局,继续追查宋敬予和宋羡己的踪迹。
无论是空雨还是张灼,名下都没有其他的房产或者能够容身的地方,他们甚至去过几趟宋良名下的那套老房子,发现早已拆迁,而拆迁款因为宋羡己变成空雨后无法再使用自己原本的身份,所以钱一直存在银行没有动过。
“小邹,跟我去趟市立福利院吧。”罗述收拾好东西,走到办公室门口。
她需要更进一步地感受宋羡己的童年,去那个人曾经待过的地方看一看,感同身受地揣测那个七岁孩子的思想变化,才能更准确地推断,成年之后的每一步路,他会选择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