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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问情何物囿人心魔(第2页)

嘉庆皇帝车驾在天宁寺外停下,皇帝在扈从侍卫下走进天宁寺。袁承天心想皇帝此行必有重大事情,否则不会深夜走动,自己该当如何进去?忽然手触到当初嘉庆皇帝赐给他的腰牌,可以随意出入禁内,不必事先禀报——只有皇帝最亲近的人才配拥有,便是清心格格、和硕亲王舒尔哈齐、摄政王多铎也未能拥有,可见在嘉庆皇帝心目之中这个袁兄弟的重量,非是旁人可堪比拟!

侍卫见袁承天手持皇帝御赐腰牌,便也不敢多加询问,任由他走进天宁寺。

天宁寺大雄宝殿,灯烛明亮,只见佛像壮严,居中供奉婆娑世界的释迦牟尼,左侧为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右侧则为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一切宝像庄严,有鲜花供养!伏虎罗汉九指长老正在蒲团打坐,忽闻皇帝驾到,也只有起身恭迎!

嘉庆皇帝见这九指罗汉不嗔怒不喜不悲,似乎参透人生大生死,已然不为外物所惑,仿佛世间一切皆不萦于怀,心知他有大智慧,有大能耐。九指长老让沙弥献上茶水,便问皇帝所来何故?嘉庆皇帝却问有人欲杀我,该当何为?本以为九指长老听到这当头霹雳一问,定然骇然。不料他不惊,答道:“以德报怨。”嘉庆皇帝道:“怎耐朕不是释迦牟尼割肉与鹰!”九指长老道:“是贫僧说话无状了,还请皇上恕罪。”嘉庆皇帝道:“但说无妨,这又不是朝堂?”九指长老道:“我有师弟,名唤苦瓜和尚出家五台山,功夫见识皆在我之上,不如贫僧修书一封,让他为皇家效力。”嘉庆皇帝道:“甚好!朕心甚慰。他若来京便以参佛为名暂住天宁寺,一有机缘便引进大内。朕的善扑营中的少年武士武功不见长进,正需一位得意的师父。”他忽转头见大屋之中竟悬挂四幅图画,笔意奇崛,有山有水,形状不一,甚为奇怪,只是无有落款,甚为奇怪,便问这九指长老是何人所画,笔意纵横之间透着仰天长啸和难脱世俗的孤愤。

九指长老也不相瞒,说道:“这四幅山水画乃是渐江、髡残、石涛和八大山人的画作。”嘉庆皇帝听到叹息道:“他们有人为朱明皇室后人,只因不愿剃发易服,便落发为僧人,与山林为伍,颇不寂寞!他们皆有血性,有高尚的气节,所谓汉人不懦弱,诚不欺我!”九指长老见皇帝神色间殊无震怒,反而多了敬佩之心,可见天下英明的君主都会敬重忠义之士,所以杭州有岳武穆冢,京城亦有袁督师家祠,皇帝本意重修,奈何和硕亲王和摄政王极力反对,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非但不是好事,反而会激起他们反抗之心;是以嘉庆皇帝便打消这念头,只是稍为修茸而已,只是心中依然敬重这位不世出的英雄!只是其下场焉也悲惨,百年以下让人扼腕长叹!只怕袁督师死犹未甘,因为他不是死于辽东的战场,反而死在自己一心效忠的皇上手上,岂不悲哉!

嘉庆皇帝自然知道这四位僧人来历,他们四人虽当年遁入空门,削发为僧,然而对世间执念仍未忘却,是以其画有时孤高,有时傲岸,有时偏激,有时仿佛有仰天长啸,时不待我的孤愤,所以心未空,念未尽,不能免俗;便如这浙江僧人,未出家前为国战士,奈何明室日趋式微,大势已去,国亡只有落发为僧,而执念不忘故国明月,作画笔意难免偏激,六根不净,本来性情。九指长老道:“皇上恐还未用膳,待贫僧聊备斋饭。”嘉庆皇帝此时确实觉得肚腹饥饿,便点头应允!

不一刻有小沙弥端来菜蔬,却不是青菜,只见是酒水、鱼汤,蒸鸡和一盘青鱼豆腐,最妙的是鱼钻入豆腐出鱼头而望,甚是绝妙好菜。嘉庆皇帝道:“出家人不食荤腥,缘何师父却上这几道菜?”九指长老不以为是,却道:“有人杀生却是放生,有人放生却是杀生;世间一理从来非是一成不变,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方是大智慧!皇上且看,这是般若汤。”他一指那酒如是说,又指那蒸鱼道:“这是水梭花。”又指那鸡和青鱼豆腐道:“这是钻篱菜和笑青天!”嘉庆皇帝听言不解笑道:“大师见解非凡,朕今夜之行可长了见识!来来咱们畅谈共饮一杯。”九指长老也不相拒,两个人便有说有笑,甚是开怀。嘉庆皇帝将满心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但觉这九指大师谈锋甚健,见解往往与众不同,又不拘于现实,一通说话下来顿觉醍醐灌顶,如大梦初醒;来时仿佛在苍茫大地,现在拔云见日,心中甚是欢喜。袁承天在一株古槐树后听二人说话,心知这九指长老见识皆在常人之上,是个武学奇材!他见此间也无他事便退出来,走在长街之上,心事茫茫。只是现在他还不知道皇帝下令让多福安奉诏去伊犁,会同伊犁将年苏宁杰共同剿灭昆仑派,如果现在他若知道定然心急如焚,插翅膀也要往昆仑派!

长街寂寞,他来到正阳门下,转入一条忽明忽暗胡同,明清之时,京城胡同纵横,密如蛛网,互有相通,可以相互走动。袁承天走进胡同,忽然听到一个院落传来一个女子发癫狂叫,在深夜之中让人心惊。忽地一个大屋板门喀地一声断开,从里面冲出一个披头散发中年女子,似乎犯了失心疯。袁承天见她这症状,如不加以制止,只怕要出意外。后面紧随一个大汉追出,眼见得追上,伸手便要拍落,如果这一掌拍在发癫女子头脑,那是必死无疑。袁承天怎能见死不救,跃身而前,伸手格开那大汉手掌,接着点他穴道,让他不再莽撞;他又回转身来,只见她向自己冲来,大约是见自己相公被这少年施了法术,不得动弹,能不震怒。袁承天也无暇多做解释,伸手点她穴道,让她亦是不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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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枯枝,吱吱作晌,仿佛随时随地都有断下来的风险。袁承天深吸一口气,心中哀叹,眼见他们衣着破烂,定是无钱延医医治,想想岂不悲哀,世上多有苦命人,他们生存艰难,谁又会去怜悯他?世上之人多是欺世盗名,所谓悬壶济世也不过一面幌子罢了!生死中年两不堪,生非容易死不甘!剧怜病骨犹秋鹤,犹吐青丝学晚蚕。一样伤心悲命薄,几人愤世作清谈。何当放棹江湖去,浇水桃花共结庵!世人多在忧患苦难中,而生生难以脱却这生死所累,直到临殁方悟荣华富贵皆是空想,赤挑挑来去一场空。

袁承天将这蓬发女放坐于地,心想:她这病症需鬼门十三针方可医得,别无它法,汤药治标而不治本,于事无补,只有以针行穴,才要最为紧要。他取银针在手,辨位认穴,一针鬼宫,入其人中三分处;二针名为鬼信,刺少商穴三分处;三针鬼垒,隐白穴三分处;四针鬼心,大陵穴五分许;五针是为鬼路,申脉三下;六针鬼枕,风府穴二分;七针鬼牀,颊车五分;八针鬼市,承桨穴三分;九针鬼窟,入劳宫穴二分;十针鬼堂,于上星二分处;十一针鬼藏,入御玉穴三分;十二针鬼臣,入曲池穴五分;十三针鬼封,在舌苔下中缝刺出血,仍横安针一枚,两口合拢,舌不能动,此方法甚为有效,再使后溪二穴更为见效,男子先针左走起,女子则先针右走起,单日为阳,双日为阴,阳日阳时针右转;阴日阴时针左转,如是针法,治疗癫狂症状,便见效果。袁承天此一阵下来,亦是汗渍渍而下。这女子神情好转,呼吸转为顺畅。袁承天收针放入革囊中,内中更有刀圭药,以备不时之需!

袁承天见这女子神情不再癫狂不安,多年固疾今日得治,她心中亦是感激。袁承天解开她的穴道。这女子深以为谢,袁承天却道不用。他又转身解开那男子穴道。这男子早已听到妻子所说之话,情知眼前这少年便是救命恩人。两个人千恩万谢。袁承天又从怀中取出五两银子留给他们,然后消失在黑夜之中。两个人相对无语,心中只是想:这少年非但相貌俊逸,更兼宅心仁厚,仁心仁术,这样的少年在这世界上已是不多了!心中不由默祷上天祝这少年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又过几日,这日晚间袁承天刚刚回到住所,还未就寝,便听到有人啪啪打门,声音乐急促,仿佛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袁承天打开大屋的木门,却赫然见到清心格格正站在月光之下,呆呆看着他,亦是说不出的眷恋神情。袁承天道:“格格,天这样晚了,你来作什么?”清心格格这才说道:“我有紧要的事跟你说。”袁承天让她进屋。清心格格抬头见桌上犹自放着那柄轩辕神剑,只见剑匣隐隐透着冰冷的杀气,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跃出剑匣杀人于眼前。这轩辕神剑亦如人一般,透着正义凛然,大义不屈,忠义千秋的气慨。清心格格这时心想:世间也许唯有袁大哥才堪拥有这故老相传的绝世神剑;剑如其人,人如其剑,碧血丹心,可以昭昭为后人。袁承天见她怔怔出神,不知所想何故,便道:“清心你怎么?”清心格格从幻梦中醒来,听到袁大哥喊自己清心,心中不由一动,原来袁大哥还是忘不了自己!须知人生世间,爱一个人有多难,要放弃谁人可以做到?

清心格格见袁大哥住所简陋之极,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好一会儿才说道:“袁大哥,你可知道多福安前几日已领诏旨去了伊犁,会同伊犁将军一并剿灭昆仑派,只怕赵掌门尚且不知,事有危殆,袁大哥你要早做打算,迟则生变,只怕后侮也不及了。”袁承天听了为之一动,说道:“清心你为何不早说?”清心格格不无委屈道:“我也是刚刚从我阿玛那听到,又况且你的住所我找了好久,今日再找到。”袁承天想想也是,自己又没有将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她,你又何故怨人家不早说,想到这一拍头脑,说道:“适才是我情形,言语无状,清心你莫恼了?”本来清心格格听袁大哥埋怨自己不早告诉他,便觉心中委屈,泪在眼中便要落下,此时又听他小心认罪,见着袁大哥愧疚的样子,也不再觉得委屈,不觉又破涕为笑,一时之间笑颜如花,明艳照人。他不觉看得出神。清心格格见袁大哥这样怔怔出神,不觉问道:“袁大哥,你想什么?”袁承天却答非所问,笑道:“清心从来没发现你的样子这样好看!”

清心格格低下头道:“那么,你还怪我下嫁海查布么?”袁承天闻言心中一痛,仿佛胸口又被铁椎重重击打,一种痛彻心肺,一时仿佛呼吸不上,难以为继,看着眼前如花之人,自己竟不可以拥有,美好只是一刹那,今生再也不可以在一起,也许只有来生里,两个人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清心格格亦知承天哥哥一生悲苦,一生都在忧患中,辗转于江湖,生生死死一场梦!苍茫大地那是家?原来世上的人皆是匆匆过客,不带走一丝尘埃!心若空,万世皆空;心若死,看万物皆是悲伤!问天下之人,谁人不死?谁人不苦?无人能逃脱这生死轮回!赤挑挑来去无牵挂,参不透虎兕大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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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格格伏在袁承天肩臂,泪潸然而下,竟控制不住啜泣起来。袁承天道:“清心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也伤心起来。你是将军的人,海查布的阿玛是为将军,将来世袭,不比我强之万倍么?我只是一个草莽汉子,不值得别人怜惜!我知我出身寒微,那配拥有你。清心你忘却我吧!我是个不祥之人,想想可不是?袁门覆灭,昆仑派几遭魔难,几乎一蹶不振,这全因为我,——因为我命是天煞孤星,一生祸及周遭至亲之人,无一幸免,所以清心咱们也许永远不可以在一起,——也许这是上天已注定的结果,谁也没有办法去挣脱!”

清心格格忽然叫道:“我不要这样?承天哥哥你何苦这样迫我伤心欲绝。我不怕生死,只要和你在一起!”袁承天目光茫然,说道:“清心你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你已是将军府的人,应该克守……”听到此处清心格格推开袁承天,冷笑道:“我道为何?原来你嫌弃我已是人妇,要克守妇道!可是那是你们汉人迂腐的念头,我却不要遵从!”说着她将衣袖拉下,只见玉臂之上晶然有朱红的守宫砂,她抬头看着袁承天道:“承天哥哥,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潇洒出尘,不拘尘俗的人,——原来你究于这样迂腐不堪的念头?你把清心当什么人了?在你心念之中难道我还如那伶人女子?难道我下嫁海查布,是我的错?是我皇帝哥哥的旨意,是我阿玛的意思,你要我怎么做?难道要我死给你看?承天哥哥,你何苦迫清心如此?”说罢她泪如雨下,仿佛梨花带雨,让人不堪忍视。

袁承天没想到清心格格如此柔肠百转,情到悲处难自禁,不觉自己行为言语唐突,忙不迭道:“清心,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一时他竟手足无措,脸红了起来,后悔自己不智,徒让人家女孩子哭得不休。(有人为情所伤,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会明白世间情最伤人——销骨蚀心,无有解药!无人渡我,唯有自渡!看那红尘万丈中,尽多痴情怨女,以往过去回不来,只有余生一个人孤独飘零,饮悲食恨,这又怨得谁来,悔不当初,只因当时已惘然,所以成悲成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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