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蔚岚,你选择给我打通讯而不是严菲菲,还让我蛮惊讶的。”
次日一早,白可洁刚醒来穿好衣服,便接到了章蔚岚的通讯。
通讯的另一头,清晰地传来踩在地面上的脚步声,以及章蔚岚那急促的呼吸声,“我不想让她担心,白可洁,你说,明明我们都只是一群孩子,却要佯装出大人的样子来,肩负重任,刻苦钻研。而在我们几个中,菲菲她是最天真最可爱的那个。”
“我同意。”白可洁笑了笑,“听你的语气,比昨天好不少了?”
“不好又能怎么样呢?”章蔚岚站在湍急的河流边,看了看骆瀚海,随后两人一同将手中的无人机放飞。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回不去了。”
“好一个回不去了,真不是你会说的话。”白可洁故意打趣,“我印象中的章蔚岚,现在应该在努力钻研时光机,想办法回到过去呢。”
章蔚岚噗嗤一笑,“我也想啊,但可惜我脑子里除了植物学知识外,对其他的学科都是一片空白。”
“说实话,白可洁,一觉醒来后,我朦胧间想起来的第一件事仍然是去查看计划的进度,直到看到满地的狼藉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那些事……你说,我是不是变得冷血了?”
通讯那边沉默了好一阵子。
许久后,白可洁才淡淡回答道:“科研人员所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让自己的科研项目取得成果,我们只需要负责推动科学的前进,也光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我们都精疲力尽,无暇顾及其他了。”
“你这种情况,我同样深有感悟。”
“章蔚岚,可能直到‘绿水青山’计划成功的那一天,你心底所有的压抑才会彻底释放,虽然你现在觉得自己冷血,但你内心中最深沉的情感,只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回过头来将你反噬。”
“所以我现在才要继续做这一切,为了不让自己后悔。”章蔚岚登上了“腾云”号,他们将要前往下一个安插信号接收器的五十公里。
白可洁静静地站在衣架旁,冷眼审视着自己的那身白大褂,“章蔚岚,我无法想象,如果你的经历复刻在我自己身上,我又如何坚强地面对这一切。或许正如严菲菲说的那样,你可以被打倒,但总会一次次地爬起来,出现在最需要你的地方。”
“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剥夺一个人已经失去的东西有用吗?”章蔚岚苦笑着,示意骆瀚海可以启航了。
望着周围的景色往复自上而下地变化着,她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们比大众掌握了更多的知识,尤其是我们的知识蕴含着改变世界的力量。”
“我明白自己必须扛起更大的责任,起码要走在大众的前面……而不是率先比其他人先坠入深渊。昨晚我梦到他们了,我的父母。他们为我骄傲,所有人都为我骄傲。”
“是吗,”白可洁将白大褂披在身上,“我继承了父母的一切,并且已经走得比他们更远了。他们都说我们很像,可现在看来,你比我强了不止一丁半点。”
她轻轻地抚平身上的褶皱,“昨天的事情我都看在了眼里,甚至一度对此感到失望。谢谢你,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道路。祝你顺利,章蔚岚。”
挂断电话后,章蔚岚重重地叹了口气。
“蔚岚,你一口气说了好多话。”骆瀚海从驾驶舱回过头来,“感觉好些了吗?”
“好些了,心里憋着气,总得通过说话来发泄发泄。好啦,专心我们的进度,咱们早上不是达成共识了吗,昨天的事情以后都别再提了。”
章蔚岚坐在副驾驶上,眼神却被骆瀚海猩红的手背下意识吸引了过去。
“话虽然这么说,”他释然地笑笑,“可是蔚岚,昨晚我们你梦到了叔叔阿姨,我也梦到了奶奶,这是巧合吗?”
“兴许真的有在天之灵,在一直注视着我们呢。”
“你想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吗?”章蔚岚思考着,还是摇了摇头笑道,“这些问题,后人会替我们解答的。但如果说有或者没有,我宁愿相信,有。”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让他们停止手中的项目,反而以此事为考验,坚定了内心本就不可撼动的选择。
斜阳映衬着火烧云,漫天晚霞如火灼烧着大地,也灼烧着两人的胸膛。
将最后的信号接收器安装完成后,两人手拉着手踱步在这看一眼少一眼的景色中,静候着返程的最终时机。
“恶行一旦起了头,就没有想停就停的道理。”
徘徊中,章蔚岚的声音悠扬地飘入骆瀚海耳中,他不解地低头看向了她,“是在说方泰宁吗?”
“嗯,”她肯定道,“无论我们有多么不想面对,他的事情总该有个结果的,大海,李科统院士说的并非不无道理。方泰宁与我们一样,也拥有比普通人更多的知识,他也有责任走在大众的前面,为‘构筑’计划奉献一生。”
“倘若我拒绝了,让他在牢狱中孤独地死去,表面上来看他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实际上,对他来讲反而是最轻松的晚年。”
骆瀚海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他无法摸清章蔚岚的想法。
面对他的疑惑,章蔚岚则继续道:“大海,想想我们来时的路,回头看看。我们一路的艰险万分,艰辛劳累,这都是我们自愿选择的道路。但凭什么与我们拥有相同知识的方泰宁可以束手旁观,他就该为此负责,为此劳累为此流血流汗。”
“或许对他来说,提出这个诉求的最终目的仍然是让自己名留青史。待后人了解这段历史时,将尸骨埋没在异星可谓是值得歌颂万古的功绩和奉献。但不管未来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他现在就是不能当个旁观者。”
“我们需要理性。不该将个人情感带入科学,尤其是现在,每个有能力的个体都应当毫无保留的奉献。”
“让他接受惩罚吧,让他做跟我们一样的事情,哪怕我们的伤痛此生都不可能再愈合,但他必须为‘构筑’计划付出自己的一切,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