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日,早晨,寿秋里。秘书郎元晏一宿没睡好,弄得两眼发黑。昨天的梦境反复在心中萦绕,无法挥去,让他心里依旧慌乱不已。尤其梦中的情形实在太逼真,简直就像身临其境。父亲元彬过世的早,长兄元融20岁袭封,兄弟几人都需要由他照顾,元晏当时才不到十岁,对长兄的依赖很重,后来也是由长兄的原因,进入了秘书监做秘书郎。元晏与兄长不同,完全是学者型人才,除了传统经学之外,对图谶、秘纬、天文、洛书、风角、星算等广泛涉猎,昨日的白日梦,尤其在白马寺佛宝显圣之际,让他觉得绝非偶然,但他只是涉猎,并没有太深的专业研究,无法找到答案,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地方。有了目标元晏忙着简单吃口饭,然后匆匆上了轿车离开府邸。元晏任职在秘书监,因为官职比较低,没有资格早朝。不过,此刻他并没有去他的单位上班,而是径直奔着城南的方向而去,时间不大,来到灵台以及明堂一带。此处的灵台,是东汉光武年间邓禹建造,现在称旧灵台。为拱卫洛阳,建都之后,邓禹做了一系列的风水格局改动,并建造了观象察气的灵台,后来张衡在这里发明了著名的地动仪、浑天仪。当初建成时有六丈高,二十步宽,建造者引来谷水流经灵台的北侧,可望云物。如今灵台只剩下坍塌下陷的基础,但仍有五丈高,汝南王还在灵台上造了一座砖宝塔。灵台东面一里的辟雍,是魏武帝曹操设立的太学,形圆法天,四面环水而教化流行,现在已经没有太学功能,北魏迁都洛阳后,在辟雍的东面原太学旧址,恢复并扩建建设了一个崭新的太学院,那里更宽敞更漂亮,而此处的辟雍是太史署的一个机构。辟雍西南是明堂,本朝正光年间建造,集明堂、辟雍、灵台三者合一的礼制建筑,在汉晋明堂旧基上重建,外环水道、围墙、大门、中心夯土台基等巨型建筑群,主建筑上圆下方,四窗八闼。中央台基上建有九室明堂,是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中间为太室,代表土,其他各室代表木、火、金、水。日月运行的自然之体称为天,天以日月而称明,为祭天而建称为明堂,是远古时代天子祭天与宣明政教之处,目前太史署就设在明堂。大魏的太史令署衙隶属太常寺,职责有参验历法,占侯天象,掌记灾祥,以及释梦卜筮等。太史署管辖灵台司和明堂司两个部门,设有太史令、灵台丞、明堂丞,主持灵台工作的即是灵台丞。灵台丞手下有四十余个助手,包括观测恒星,观测太阳,测风向,测晴雨,测时间,校验钟声,还有舍人管一些杂事。大魏比较特殊,太史令有赵洪庆、胡世荣、张宠等多人主事,太史的领导是太常卿,之前是元恒芝,因为关陇地区大乱已经率兵西征配合萧宝夤平叛。今年四月晋升元徽为仪同三司,他和徐纥对元顺深恶痛绝,一同在胡太后面前进谗言,将元顺外出为护军将军、太常卿,不过元顺告病未出,目前主事由太常少卿元子正代理,元子正是元子攸弟弟,不到二十。元晏要找的不是他们,而是太史博士李业兴。李业兴也是太学的代理博士,客串术数,每半旬只有一次课。太史和太学同为太常的下属机构,李业兴主要在太史署工作,部门在灵台司,负责观测星象,兼修订历法等等。灵台司的办公地点有两处,一是内城的西门之一阊阖门,那里位置高,安置了大魏最先进的浑天仪,一般在夜晚有人在那边进行观测。其二,因东汉曹魏时代旧灵台之,到了北魏时,灵台坍塌基础不稳,无法继续从事天文观测,所以便废弃,被汝南王元悦盖了砖塔,成为佛事活动场所,于是设置在明堂,新太学没有在辟雍续建,所以辟雍被太史署灵台司用于小型浑天仪设备的安置和观测,而白天灵台司和明堂司的人一起在此办公。灵台司有司丞,再往下是博士,他们都没有参加朝会的资格,只是在特定的日子,才能随太常汇报近期的天象情况。元晏来得早,和门吏一打听,李业兴还没到。元晏只好在署衙外来回的走动等待。终于远远看见李博士从市区东郭方向走来,元晏赶紧迎上前去拱手行礼:“李博士真好养生啊,每日从东城缓步而来,既能健身又沿途观赏景致,洒脱之至。”李业兴回礼:“哎呦,这不是元郎中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郎中不在秘书监博览群书,怎么着,也要到我这儿灵台司看清风明月来了?”元晏道:“我倒想学李博士,可是没有观星看向占象的本事。”李兴业道:“谁说的,秘书监可是引领我大魏的文化潮流,你们只要引经据典寻章摘句,整个京城都要为之震动趋之若鹜。不像我们,晚上忍受星冷雨寒不说,好不容易发现点奇相,还不让发布,整个有苦难言,什么时候我也到秘书监闭门谢客图个安静多好。”元晏终于没心思继续寒暄,道:“李博士别取笑我了,我这有件事,想麻烦你呢。”李兴业道:“呵呵,难得秘书郎有求于我,这我可得好好巴结巴结,里边说话,请。”元晏不再客套,跟着李业兴进去,来到办公室。辟雍的大礼堂叫太室,在中圆位置,用于大型活动,各位博士等办公在周围的大办公区,格局为敞开式。太史署的各位令、承等有独立办公室,也在在中圆外围,整个布局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布。此刻尚早,大办公区还没有人,多数情况下人也不满,有些人是夜班,负责观测星象。李业兴道:“秘书郎请坐,有什么事儿,直说吧。”元晏谢了坐,道:“李博士,是这样的。昨天的白马寺的事儿您听说了吧。”李业兴道:“知道,当时我在。你想问什么?”元晏道:“我也去看热闹去了,期间,我突然打了个盹,竟然做了一个梦,您猜我梦到什么了?我梦见我家长兄在前敌被敌军围困,数千精兵被歼灭,箭尽粮绝,外无救兵,家兄对着我喊着,救我来!救我来!我突然惊醒,然后就看见佛经显圣!此梦蹊跷,求解之。”李业兴笑道:“解梦不是我的强项,你应该问问杨元慎大人,他的谶纬之术高明。”元晏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我家长兄不被士大夫所恭敬,我不好相求。”李业兴道:“那我传个话,替你相求如何?”元晏道:“那就多谢了。不过还有个麻烦。我听闻杨大人曾给元渊大都督解梦,而梦的结果不尽如人意,而且鲜于修礼之前打败了元琛和长孙稚,长孙稚也是北魏不可多得的元帅,文韬武略不次于元渊大都督,连他都打不过鲜于修礼,那我家兄长和大都督怕真有意外的。虽然杨大人正在给大都督破解灾厄,按说我家兄长也能跟着趋吉避凶,可是昨天的梦境,让我身临其境,感觉危险就要发生,所以我觉得,单靠杨大人恐怕无济于事。”李业兴道:“给大都督解厄消灾并不只有杨元慎大人,还有徐之才,以及二位隐士信都芳、王腾周等人。信都芳一会儿你兴许能看见,在安丰王元延明家中给浑天仪、地动仪、欹器、铜乌、漏刻、候风等机械仪器画图,做标准图器准,对天象颇有研究。王腾周是大隐士,曾在老隐士赵逸跟前受教过,他们几位是京师乃至大魏最高的易术大师了。”元晏道:“李博士刚说到信都芳信先生做器准,懂得天象,这正是我找李博士的想法。您精通天象,那您能不能帮我观测一下。我家兄长在世宗时候边出征为将,曾有术士算命说他是将星转世。我记得将星也叫武曲星,您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家长兄的星宿之吉凶。”李业兴听了心中一动。之前各位易学高手都在解梦和斋醮中寻找办法,这种办法比较朦胧,针对性不强,或者说因果性不强。而观察天象不失为一种更直接的预测方式,尤其对那些帝王将相等对时局朝政刀兵霍乱有重大影响的人。大家之所以没想到这个办法,一来,太史令为国家监测天象的机构,一般人不敢动用。其次,大家都是局外人,事不关己,很容易忽略,而元融是元晏的亲哥哥,从小就抚养他,堪比父亲,至亲有难,他肯定上心。而且元晏提出的办法更适用于大都督元渊,比较而言,元渊更具有武曲星的特质。不过这就有些难办了,不能俩人都是将星吧,一旦看出问题,算谁的呢。等等!武曲星,也叫开阳星,是双星系统,一主一辅,不正好适用大都督和都督吗?!李业兴立刻紧张起来。而且!北方!双星!重梦!重围!两个元晏!两个元湛!怎么这么多巧合,难道真要发生意外?大都督元渊不说,国之重器,就是元融,虽然贪婪,也勇武豪气,如果二人陨落,可是大魏的将星陨落,至少要国本震动。想到这儿,李业兴脑门瞬间淌出汗来。元晏有点诧异:“李博士,怎么,是不方便吗?”李业兴缓过神儿,道:“不是,此事要等几位太史令下早朝,我禀报之后才能答应,这样,你如果着急,晚上再来答复你!”元晏听了也开始越发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