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韩扬的问题,只是轻声说:“弹一段给你听。”
话音落,闻冬手指搭在琴键上,按下了第一个音。
韩扬手写的那段旋律并不长,闻冬早已经记熟,不需要再看谱了。
在第一个音响起的瞬间,闻冬余光便注意到韩扬肩膀猛然一滞,与此同时,他鼻尖涌起一股强烈的,名为惊愕的味道。
“闻老师…”韩扬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开口,“这…你…”
听得出韩扬的语无伦次,也听得出他嗓音甚至在发颤,但闻冬没有停下来,他手指依然在琴键上翻飞,而韩扬也重新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开口问一个字。
一时间,空荡琴房内只有琴声,绝望而又希翼。
充斥在闻冬鼻尖的惊愕味道极其短暂,转而就被愈发浓烈的苦涩与金属味道所掩盖。
悲哀与坚定相交融的味道并不好闻,闻冬却恍若未觉,面不改色,将这段旋律完整弹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闻冬倏然偏过头,直直看进韩扬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的眼睛,他语气如常道:“我之前去沈溪家里替他整理遗物,在他家中琴房里发现了一张手写琴谱,没有署名,但是右上角有沈溪打下的一个A+,我猜想这应该是你们某个学生提交过的,只不过不知为何,沈溪只留下了这唯一一份。”
闻冬敏锐注意到,在他说出「唯一」两个字的时候,韩扬眸光微微一动。
“韩扬,”闻冬不动声色,轻声问道,“所以,你听过这段旋律吗?你知道它究竟是谁写的,或者说,沈溪为什么,只偏偏留下了这一份吗?”
然而,令闻冬略感意外的是,韩扬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说「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他的目光从闻冬脸上,逐渐下移,最终定格在闻冬依然搭在钢琴上的修长手指上。
半晌,韩扬忽然笑了笑,讲出一句好似很莫名,很没有缘由的话:“闻老师,你真的不该接替沈溪的工作,来这个学校当老师的。”
伴随他话音落下,闻冬在今日的特殊能力失效的最后一秒钟,闻到韩扬身上苦涩味道渐渐淡去,而那种名为坚定的,仿佛被烈火炙烤的金属味道,浓郁到达了一个巅峰。
窗外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
顷刻之间瓢泼大雨落下,审讯室一侧墙壁上的小窗户上划过一道道水痕。
季凛搭在手腕上的手指微动。
上一个这样的雷雨天,他的小闻画家去了他家。
今日这个雷雨天,但愿能为沈溪这个案子画下句号,之后,大概就能让小闻画家给他画画了。
敛了一瞬的思绪,在淅沥雨声中,季凛回眸再次看向韩安,语气依旧淡定如常:“你刚刚自述,最不能接受的是同性-恋人之间的亲密行为,尤其是和性-爱相关的,你认为这非常非常恶心,是吗?”
季凛讲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尴尬亦或难堪,他神态自若,好似在宣读科普论文。
韩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在强忍极度恶心不适的感觉,她语气严肃道:“是的,我真的觉得非常非常恶心,因此还希望警官你能理解,不,至少尊重我,不要再一遍遍重复了。”
季凛眉梢微挑,他没有应下韩安的话,反而像是刻意抛弃了他一贯的懂礼与绅士,仍然继续道:“既然如此,我有个疑问,你明明这样厌恶同性-恋人间的性-爱行为,那么为什么,你杀掉沈溪之后,却并不割掉他的生-殖-器?”
这下不等韩安说话,单侧玻璃外一直旁听的唐初先「我操」了一声,“季老师,你究竟是什么魔鬼?!”
对唐初的嚎叫恍若未闻,季凛直视韩安的眼睛,手中签字笔在空中横向比划了一下,他刻意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韩安,按照你的思想,这应该就是罪恶的开端与终点,你既然都处死了沈溪,又怎么能不将这最大的罪恶除掉?”
韩安抿了抿唇,做了一个极其明显的吞咽动作,她下意识喃喃道:“没错你说的没错,那就是罪恶的开端!我原本是想的,原本是想割掉的”
“但是有人不准你这么做,对吗?”季凛嗓音又放轻,缓声道,“或者说,其实你真正参与的,只有将利刃刺入沈溪胸膛这一个步骤,下药的不是你,清理现场的更不会是你,而你真正想要惩戒的人,也根本不是沈溪。”
略作停顿,欣赏韩安的瞳孔骤然放大,眼底掠过十足惊恐,季凛才继续慢声道:“阻止你的人是韩扬,下药的刺了背后四处伤口的以及清理现场的,都是韩扬,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或许,他其实有个智力方面有缺陷的双胞胎弟弟,而你真正想要惩戒的那个人,大概就是导致你另一个弟弟智力缺陷的罪魁祸首,韩安,我的推测对吗?”
季凛话音落下,单侧玻璃外一众警察们甚至唐初都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而韩安的脸色更是已经变得如刚刚粉刷过的墙壁一般苍白。
“韩安,”季凛手中签字笔在桌面上轻点,慢条斯理收尾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好姐姐,为了弟弟如此甘心情愿承担所有罪责,但是你又是否想过,在这条艰难的惩戒之路上,你弟弟早已背叛你,走上了另一个岔路?”
韩安大概是本能想要反驳,想要说「不可能」,但韩扬哽咽如泣血的「对不起」倏然在她耳畔响起,那句「不可能」终究没有出口。
不过
不过,韩安的所有神情变化都仅在瞬间,短暂的一瞬之后,她忽然就敛去了所有彷徨情绪,霍然抬眸,直直迎上季凛的目光,不闪不避。
韩安唇角缓缓挑了起来,她一字一顿道:“警官,你的推测再完美,也不过只是推测,况且有一点最重要的,你猜错了,我确实心甘情愿承担所有罪责,不过这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让这条惩戒之路,有人能够一直走下去。”
窗外忽然又响了一道惊雷。
倏然之间听懂了韩安话里的意思,季凛心脏重重一跳,他霍然起身,边大步走出审讯室边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毫不犹豫拨出了闻冬的电话。
“对不起,”手机听筒中传出礼貌的机械女声,此时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幽冷异常,“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