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霍去病没能读懂也没有多想,但此时此刻他忽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他意识到战场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上战场前他与舅舅无话不说,而现在他从战场上走下来,短短一场战争的时间,他心里就藏了一件不能告诉舅舅的事情。
他下意识想把手腕藏起来,可是又无处可藏。
没有人知道,就连卫青也不知道,他手腕上正长着一块小小的银白印记,颜色就如同月光渗进了那一块皮肉将之浸泡得通透,形状则像是一朵花苞,微微地绽开着一条缝。
三年前那场宴会上,他射出了一支箭,捧了一朵花回家。
所有人都说那朵花是神女所赐,是神女对他的青睐。
那天晚上月光出奇得皎洁,霍去病在月光下看那朵花。
他没有从中看出什么端倪,而是看着那朵花逐渐地消散在月光下,消失在他手掌心里。
当时他并不觉得惊异,反而觉得这样是应当的。
玄奇的物品无法长久存在于天地之间,那朵花显然归于玄奇之属,消散了也不足为奇。
霍去病没有多想这件事,直到三年之后,出征之际,他忽然发现他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这样一个印记,很小,并不起眼。
起初霍去病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装备齐整,习惯性地整理弓弦——
那一瞬间他僵住了,他想起来手腕上那个印记其实是一个花苞的形状。
想起三年前神女折赠的那枝花,想起传进过很多很多人耳朵里的那句话。
那是神女的青睐。
还是更隐秘的一句话。
神女受到冒犯,将要降下神罚。
当时霍去病一手持弓,另一手不得不按住太阳穴,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筋在抽着疼,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试图从他脑子里长出来。
他觉得疑惑,因为想不明白,那朵玄奇的花在三年前忽然消散,这个玄奇的花苞印记又在三年后忽然出现。
偏偏就在此时此刻,他将要跟随在卫青身后走上战场。
他想起来更多的东西,三年前神女赤足走来,层层涌动的白衣,月下翻飞的裙裾如同巨大的羽翼。
脑子里传来的疼痛止住了,霍去病放下手。他觉得自己从这一刻开始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上古神明食人的传闻。
他记得神女的嘴巴很小。
这一年他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人,但也已经长得很高了。
他试图想象神女张开那张小小的嘴,伏在他身上,像传闻中那样一口一口撕咬他的模样,发现想象不出来。
可这个印记出现的时机又如此恶毒,就像是一张恶毒的嘴,伺机而动,要将他生吞活剥。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印记都没再有任何动静,有时候霍去病简直要忘记它的存在,它无害得就像是一张收拢起来的嘴。
但这张嘴终于张开了……在战争爆发的那一刻。
霍去病骑在马上,没有低头看,可那个印记在那时就像是烙印在他眼里一样,叫他避无可避。
他看见花苞在缓缓地张开,里面的东西模糊看不清楚,似乎是层层叠叠的银白花瓣,又似乎是层层叠叠的银白利齿。
而且这个印记在发烫,此时它又像是变成了一口银白的大锅,在煮热他浑身的血。
据说人在战场上被砍断脖子的时候,喷出来的血是腥热的,甚至是滚烫的,会冒出白烟。
霍去病觉得此时他的血就像是战场上的死人那样腥热滚烫到要冒出白烟。